《花底梦》林尔

9、第九章 采荷馆

　　穆青鹭与绿央面面相觑，后者惊疑不定，只拉着穆青鹭的袖子，低声说道：“姑娘，二姑娘的脾气向来是如此，经不得别人说一个不字的，偏生六姑娘又是那么一副古怪脾气，竟也不知道软和软和，两个人凑在一起，少不得要吵上两句，只三五日便也好了。如今咱们既然来过了，便也犯不着趟这浑水，依奴婢说，还是回去吧。”

　　穆青鹭又何尝不知道明哲保身的理儿！只是既然已经赶上了，便断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况且这么一堆婆子丫头们看着，她若是就这么悄悄儿地走了，少不得被人笑说没脾气，一个嫡女还压不过庶女去，没得落了徐氏的面子。

　　罢了，横竖她年纪还小，这等事也轮不到她处理，进去安慰一下，也算是全了姊妹之间的情谊了。

　　想着，穆青鹭便只带了绿央进去，将绿烟并绿萝留在外面。

　　进得屋子来，饶是穆青鹭已经做好了准备，却还是由不得小小地吃了一惊。

　　只见正屋里满地狼藉，地上散落着青瓷茶盏的碎片，几个丫头慌手慌脚地收拾着。六姑娘穆青鸾正窝在小章姨娘的怀里，满脸满身都是茶水，头发上还沾着几片茶叶。

　　小章姨娘眼底泪珠欲坠不坠，满眼自责与柔弱，看着便惹人心疼，此时正拿着帕子细心地为穆青鸢擦着手掌心的血痕。

　　穆青鹭凑过去一看，只见穆青鸾粉嫩粉嫩的小手心里多了几道擦痕，有些微细小的血珠慢悠悠地渗出来，不由得咋舌，真是想不到，这二姑娘竟然如此地暴虐，怪道徐氏不让她去招惹呢！

　　那穆青鸾见是穆青鹭来了，也顾不得理睬，只抽抽噎噎地对小章姨娘哭道：“我又哪里招惹她来！左右不过是自己心里不如意了，寻不到旁的人，便在我身上找补！素日我便躲着她，见着她也多半是恭恭敬敬，并不曾有言语上的冒犯。才刚不过是就着前几日的事多劝了她几句，她便发这么大的火！还攀扯上母亲和姨娘！她自己不如人家，别人嘲笑几句，她便病成那副模样，我只不过是劝她放宽心，又何曾说错什么！这还是她先起的话头！我除了劝她，又能多说什么！”

　　听了半晌，穆青鹭总算是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起来，这穆青鸾也是，那穆青鸢已经是那般小性儿的人了，没得往她伤口上撒盐做什么！人家既然自个主动挑起了话头儿，乖乖听着便是了，巴巴儿地凑上去，可不惹得一身腥嘛！

　　小章姨娘那忍了许久的泪珠终于滑落腮边，一边轻轻拍着穆青鸾的后背，一边哽咽着说道：“都怪姨娘不好，让姑娘受累了。若不是我先前得罪了章姐姐，也不会惹得二姑娘处处挤兑你，算了，只得忍着罢了，今儿个我便去向章姐姐赔不是，让她看在昔日的旧情分上多多劝着些二姑娘吧。”

　　听得小章姨娘如此说，穆青鸾忙止住了哭泣，从小章姨娘的怀里挣出来，正色道：“姨娘快别如此说，没得让别人笑话！我与二姐姐不过是姊妹间偶有争端罢了，怎么扯上姨娘与章姨娘的恩恩怨怨来。好不好，横竖还有母亲呢！姨娘也不用为这些操心，等搬回母亲院里，得了空儿，我便去二姐姐那里赔个不是便是了。”

　　这话说得极其委曲求全，穆青鹭也由不得要为穆青鸾喝个彩。不过眼下她却想尽早抽身而退，这里又扯出什么大章姨娘和小章姨娘的恩怨来，她连自己身边的事儿都没有理清楚呢，惹上这些做什么。

　　想着，穆青鹭便露出一个颇为担忧的神色来，拉过穆青鸾的手，焦急地说道：“怎么闹成这般田地？”一面又回过头吩咐绿央：“还不快去秉了娘请个好大夫来！”

　　绿央答应着便要去，穆青鸾却将手从穆青鹭手中抽出来，使了人喊住绿央，这边却向穆青鹭行了个礼，口中说道：“有劳五姐姐挂心，只是今日这事，实是妹妹不对，平白惹得二姐姐伤心。五姐姐若是去回了母亲，少不得要闹到爹爹那里去，依着爹爹的性子，必是要斥责二姐姐的。如此一来，我们姊妹之间便多有嫌隙。况且，这点伤原也算不得什么，巴巴儿地去请了大夫来，没得让人说我轻狂。如今少不得要烦劳五姐姐担待则个，替妹妹在母亲那里圆个谎儿，只说我是不小心擦伤了便是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露，看上去倒是一副为大局着想的样子。要不是先前穆青鸾曾对小章姨娘哭诉今日争端的原因，穆青鹭少不得就要同情这穆青鸾了。只是，先前还对二姑娘穆青鸢口口声声抱怨，这会儿却要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来，可见这待人的心便不十分坦诚，也算不得什么好的，只不过是在人前赚个贤名罢了。

　　穆青鹭脸上的笑容便带了几分假出来：“到底是六妹妹想得周全，要是换作了我，再想不到这上头去的。六妹妹也不必烦恼，我瞧着二姐姐虽然脾气不十分好，但待人的心倒是诚的。说不准这会子自己也躲在屋子里后悔呢。”

　　话语里明里暗里便讽刺了穆青鸾表里不一，可也不知道是没有听出来这里面的讽刺意味，还是听出来了却并不在意，穆青鸾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仍旧是委委屈屈的小家碧玉样儿。

　　这会儿丫头们已经将屋子收拾妥当了，又赶上来给穆青鸾换了衣裳，净了面，等都停当了，
　　小章姨娘这才回过神招待穆青鹭吃茶吃点心。

　　穆青鹭先前已经打量了这间屋子，虽然外面看上去很是精巧，但是屋子里的摆设却说不上有什么好的。家具一应儿都是旧的，门帘子并纱帐瞧着也是用过许久的，颜色都褪了。只屋里的火炭却是极好的，烧起来暖烘烘的，也没有个烟味儿。

　　炕对面儿放着一张乌光水滑的大案，上头儿只放着一个大笔筒并几张字帖儿，墙上挂着一幅簪花仕女图，倒是略略与这采荷馆的风格搭上点边界，别的，却看不出半点风雅了。

　　就是丫头们端上来的点心，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了，吃着便有些不新鲜。穆青鹭也不敢多吃，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小章姨娘脸上就有些讪讪的，接了丫头端上来的茶，递过去，殷勤地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的，五姑娘只尝尝这茶吧。这还是去年七姑娘满月的时候老爷赏的，倒还是好的，姑娘尝尝吧。”

　　穆青鹭一向最讨厌喝茶了，在现代的时候，她便尝不出个茶味来，更别说要跑到这古代日日夜夜都要喝茶的地方来，她便是烦也要烦死了。

　　因此，才不过一日，绿央等丫头便已经晓得穆青鹭的喜好了，这会儿忙上前接住了小章姨娘手里的茶盏，笑道：“姨娘不用忙了，我们姑娘素来便不爱吃茶，姨娘只让姐姐们倒点热水也就是了。”

　　穆青鹭眼皮子一跳，心道不好，果然小章姨娘的神色就有些不自在了，一旁的穆青鸾更是直接就冷了脸。

　　这个绿央！

　　她方才进来的时候，看着穆青鸾的行事，便已经晓得这穆青鸾必定是敏感多思的，说上一两句话恐怕就要想好久。绿央贸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穆青鸾肯定要猜想定然是她嫌弃小章姨娘这里的茶不肯喝罢了，恐怕那小章姨娘心里也是这么个想头儿。

　　看来回去要好好敲打敲打绿央了，省得她哪天没脑子闯出什么祸事来。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便一下子尴尬起来。

　　无言坐了一会子，穆青鹭便起身告辞：“原是来这里看看六妹妹的，现下既然已经没事了，娘那里还要等着我回话呢，这就要回去了。”又对穆青鸾笑道：“六妹妹放心，我并不是那起爱嚼舌头的小人。”

　　小章姨娘少不得要说几句客套话，又与穆青鸾一起出来送了穆青鹭几步。

　　等转过朱漆回廊，彻底看不见采荷馆了，穆青鹭才算松了口气，回头看见温软笑着的绿央，便停住了步，正色道：“绿央，起先我还以为你是个谨慎的，如今看来，倒是我认错了你！”

　　绿央听得如此说，一下子惶恐起来，又是在绿烟、绿萝这等刚上来的丫头面前，少不得脸色灰败，低着头讷讷地说道：“姑娘别说了，好歹给奴婢留点脸面，奴婢也知道今儿个冒失，给姑娘丢脸了。待回去了，姑娘想怎么罚都行，只千万不要赶奴婢走。”

　　见着她这样，穆青鹭又心软了，说到底，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罢了，偶尔说错一两句也是正常，犯不着上纲上线。只是自己却要从旁略略提点，不然真要闯出什么祸事，想要保住她却也难了。

　　穆青鹭便叹了口气，道：“我若是罚你，你还改不了又有什么用呢？罢了，今儿的事就算了，只是往后你可得注意了。俗话说，祸从口出，你素日在这府里走动，得罪了人却还不知道，等日后倒腾出来，有的你受呢！如今是我，方能担待你一二，换了旁的人，你看你还能这么舒坦！”

　　正说着呢，远处急急走来一个丫头，见着穆青鹭便高声道：“五姑娘！可算是找着你了，太太那边立等你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