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底梦》林尔

39、第三十九章 菩提香

　　大魏大家门户里，但凡稍有些讲究的，仆妇小厮等皆是一样的装束，四季衣裳皆是公中所出。徐氏又治家严谨，绝不允许有丫头勾引主子的事情发生，因此在内院伺候的年轻媳妇并丫头们都是一色的裙袄儿，胭脂水粉也不许多用的。

　　可年轻的丫头们都爱俏，便私底下求着二门上的小厮在外头给采买个胭脂香粉绒花的，只要不是太花哨，徐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正房西厢却又不同了。

　　穆青鹭这个人很讨厌一些脂粉气，屋子里头又最厌熏香的，甭管什么上好的香料，一律不许往屋子里拿，说是闻了头疼。

　　红篆还没来时，绿央便再三嘱咐了西厢的大小丫头，头上可以戴绒花，脸上却不能搽胭脂，身上也不可佩香包。红篆来了之后，对这个规定更是严上加严，小丫头们对红篆的严厉都有些畏惧，因此还是比较听话的。

　　其实穆青鹭也不是那么扫兴，大家抹个头油啊，涂个香粉什么的，她都不计较，只明确说了不要戴着个香包到处转悠，那里头的香味最是浓郁，丫头们也都答应了。

　　今日她这番小题大做，实在是有原因的。

　　绿烟不过是一个三等的粗使丫头，穆青鹭给她脸面才许她跟着伺候上学，她每个月的月例银子也就一吊钱，穆青鹭又不曾打赏她，这些钱也就够买外面货郎担子上那些劣等脂粉的，闻着便熏人的。可今日绿烟身上的香气若有若无，香甜馥郁，格外地好闻。这等香料必定不俗，怎是她一个小丫头买得起的。

　　穆青鹭猜想定是那许攸送的，因此才故意问着她。绿烟若是老老实实回答也就罢了，如若敢编了诓儿哄她，她定不会轻饶的。

　　如今只看绿烟如何说了。

　　被穆青鹭这么一问，绿烟才刚有些慌乱的神情反而忽然之间镇定下来，竟然还带了几分笑意：“姑娘这是做什么呢？不过是奴婢爱俏，攒了钱托人买了点菩提香而已，谁知姑娘竟闻不得这个味儿，奴婢从今后不用就是了。”

　　她说得倒轻巧！

　　不过这菩提香是什么东西？穆青鹭对香料可是一点了解都没有，若是就这么放过绿烟，她又觉得不妥。别到时侯绿烟不知道感恩，反而认为她是个好欺负的，越发骑到她头上去了，那还了得！

　　好在红篆心细如发，早就料到穆青鹭会被问住，且是从王府里出来的，眼里经过多少好东西，岂是绿烟能糊弄过去的！因此便收敛了脸上的笑，喝斥道：“好大胆的丫头！打量着姑娘性子好，就糊弄起姑娘来了！你倒是说说，这菩提香你是托着谁人去买的？”

　　怕穆青鹭不明白这里头的缘故，红篆便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这菩提香极其难制，乃是选了白梅花、白玉兰、白丁香、白梨蕊，混着荷叶上的晨露，又加了些上古秘方，装在白瓷罐里，埋在忍冬下，大约五六年才得。因是上古传下来的方子，且香味悠远，便只做御贡，寻常人家有钱也买不到。奴婢还是在王府时见王妃用过。可见这丫头说什么是托了人买的全是在糊弄姑娘。”

　　绿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倔强地看着穆青鹭，也不回避眼神，脊背倒挺得直直的，丝毫没有理屈的意思。

　　反倒让穆青鹭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事情已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就这样轻轻揭过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可若是将绿烟直接交给徐氏，穆青鹭又有些不忍心了。

　　她私以为自己不是那等极其良善之人，可以容忍绿烟到如此地步，但也绝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毕竟绿烟也陪伴了她这么久，若是送到徐氏那里，下场有多惨，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

　　穆青鹭就叹了口气，哪怕绿烟服个软儿呢，她也能将今天的事情给糊弄过去。

　　“绿烟，你若是实话实说，今儿的事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可若是你仍旧执迷不悟，那可就别怪我无情无义了。”

　　绿烟将脊背挺得更直，纤细的身子使本来就身量颇高的她显得更高了，站在炕前看着穆青鹭，竟隐隐的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外人看上去，还以为绿烟是主子呢。

　　“姑娘，你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呢？不过是一盒香料罢了，姑娘若不喜欢，奴婢以后再不用就是了。总之，这香料可不是奴婢偷来抢来的，姑娘也管不着这样子的小事。要是姑娘今日不写字，那奴婢就告退了。”

　　好猖狂的性子！

　　穆青鹭疏忽之间就觉得很好笑，明明她才是正经主子，却被一个三等的粗使丫头给治住了，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红篆，今儿个我有些累了，也不想与她多说些什么，你去喊了周妈妈来，就说是我说的，绿烟行动无礼，顶撞了我，从今起就不要她跟着伺候书房了，只派她洒扫就是了。”

　　“你不能这般做！”绿烟猛地瞪大了双眼，那样子活像是要吃了穆青鹭。

　　对穆青鹭的称呼已经由“姑娘”变成了“你”。

　　“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对姑娘讲话！”

　　未等穆青鹭与红篆做出反应，绿央已然踏进了屋子，后面跟着托着茶盘的绿影。

　　说话的是绿央。她一向待人温和，很少有高声说话的时候，像今日这般严厉，穆青鹭还是第一次瞅见，不由得就感慨起绿央的忠心来。

　　那绿烟却不怎么将绿央放在眼里：“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说话！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啪”！

　　穆青鹭顺手将炕桌上的青瓷盏扔在绿烟身上。

　　青瓷盏里的水早就已经凉了，不过还是将绿烟的裙摆给打湿了。

　　穆青鹭来到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绿央，总是带着笑意的丹凤眼弯成月牙状，惊喜地喊着“姑娘醒了”，时时刻刻为穆青鹭着想，穆青鹭生个小病也要哭上半天的绿央，怎么能是旁人可欺负的！

　　这一杯子打得好，穆青鹭本来是准备往绿烟脸上砸的，只奈何人小体弱，那绿烟又机灵，看见杯子飞过来侧身躲了一下，因此才砸到身上去了。

　　绿央红着眼圈，接过绿影手中的茶，亲自奉与穆青鹭：“奴婢受点委屈没什么，姑娘很不该为了奴婢而动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绿影和绿默则一声不发地蹲下身去收拾碎片。

　　穆青鹭就转向红篆，道：“还不去请了周妈妈来！这样的丫头留在身边，天天看着也要气死了！”

　　红篆看看绿烟，犹豫了一下，便俯身在穆青鹭耳边轻声道：“姑娘，若是将这件事闹腾大了，恐怕有些不妥。姑娘才与唐公子拌了嘴，且不说为何，这府里的人耳朵眼睛都灵着呢。若是这会儿发落绿烟，落在有心人眼里，非要编排姑娘是在唐公子那里受了气，在绿烟身上找补呢。这传出去，姑娘与太太的脸上都不好看。”

　　红篆说得不无道理，穆青鹭低头想了想，便道：“这件事也不能就这样轻轻过去了。你去喊了周妈妈来，把她拉到小书房里关起来，让周妈妈看着。你就带着绿影和绿默去绿烟的房里细细搜一遍。我想着那许攸既是能将这样的贡品都送与绿烟，必定还有旁的东西，你去都搜出来。等过些日子，咱们再将她交给太太。”

　　两个人商议妥当了，红篆便匆匆出去了，一会儿周妈妈就来了。

　　大概是路上已经听红篆说了，周妈妈的脸色很是不好看，这屋里虽说红篆是大丫头，但徐氏可将穆青鹭屋里头的大小事宜都交给了周妈妈，当然也包括管教丫头。绿烟出了这样的事，周妈妈当然难逃其咎。因此，在看向绿烟的时候，周妈妈已经拉下了脸，大手一推，就将绿烟给推了个踉跄。

　　绿烟还想挣扎，那周妈妈岂容她胡闹？

　　只见她掏出帕子将绿烟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喊了绿影一道将红篆推进西次间，一脚踹在绿烟的膝盖窝上，将绿烟给踹倒在地，又端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指着绿烟喝斥道：“小贱人！姑娘好性儿，才不罚你。我可不是那软和性子的人！你今儿个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

　　呵斥打骂声不绝于耳，穆青鹭面露不忍之色，红篆忙让绿默将西次间的门给掩上了，回头又劝道：“姑娘千万不要心软。绿烟这种人就是死性不改，姑娘饶了她这一遭，保不准还有下一遭呢！若是别的小事倒罢了，可这是有损姑娘名誉的大事，哪能就这样罢手！姑娘放心，周妈妈是老人了，手下都有轻重的。”

　　“罢了，我也管不了这许多了。”穆青鹭摊了摊手，又呷了口绿央递过来的茶。这茶水是新沏的，有点烫，穆青鹭含在嘴里，过了一会儿才咽了下去，“你快去吧，千万记住，要仔仔细细地搜一遍，可不要漏了什么东西。这里有绿央伺候着，你办完事就回来，我的脚也好了，咱们今儿个就去正屋请安去。”

　　“姑娘放心，奴婢晓得这里头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