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神兵录》离合

4、对峙

　　“你做什么！”凤凰扶着显然已经昏死过去的咏光，被雨水沾湿的刘海覆在她的额前，雨水几乎润湿了的视线，“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了我不再伤她的！”她的双目中饱含了怒意，质问的语气已然失了一个公主当有的优雅从容，冷冽的目光透过淋漓的雨丝直视着一脸漠然的方骋。
　　“情非得以，公主殿下，请恕在下冒犯了！”未等惊讶的凤凰转过弯来，方骋的手指已点到了凤凰的肩头——没错，凤凰是有传承的护体之力，但是作为她的近身护卫，他清楚的知道那种力量的弱点在哪里——一瞬间，凤凰的四肢身体尽在方骋的掌握中。
　　“你——”她只能发出唯一的音调，因为这个意外太过震撼。
　　“王上吩咐，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必须将即刻你带回，我虽是你的护卫，但也不得不遵王命呢！”方骋端端正正不带任何表情地回答她，“善良和对身边人的信任一直是你改不了的缺点，我的公主殿下。”她居然忘了那个是神，是不在乎□□损伤的神，他小小的一个封她本体的动作居然引得凤凰怒目相向，进而失了防范，虽然知道她必然探头询问如何医治陌康，虽然算准了时间让她看到那一幕，虽说一切都在他计算中，却仍免不了有些惊讶和生气，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冰颖公主，受他保护、受他教诲的小公主，三十年来仍是没有改变，即使经历再多的风浪，于她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即使无所不用其极？”原来，原来她才是目标，凤凰看着慢慢醒转的咏光，心下立时明白，她已经逃不出他精心设计的网罗了。
　　“兵不厌诈，公主，您应该记得我曾经这样教过您。”方骋微微地笑着，“何况不是如此，您如何肯跟我回去？”他在看了看刚刚醒来的咏光，她应该已无反抗之力了，“当然，如果顺便能带个神回去，相信王定然更高兴。”方骋眼中的笑意，凤凰看不出这笑有多深沉。
　　居然又要回去了……回到她兄长的身边去了吗？原来……原来，逃了那么多年，仍是要面对的……凤凰垂下眼，却见一双纯然蓝色的、闪动着关切的眼眸，在那里面，她看见了自己无力的叹息。

　　假如他选择了生为王者，那么就必须舍弃许多东西，是么？
　　空旷的宫殿里，尧竣在他的王位前，负手踱步，殿下群臣皆默然无语、惊若寒蝉，偌大的朝堂，多员史官、谋士、将领、护卫，居然静得没有一丝声响。是他惊吓到他们了吗？看着被他怒火攻心后拍坏的銮椅扶手，据说那是最坚硬黑玉石，但是在他掌下几乎裂得粉碎，也难怪他们一付畏缩的模样。
　　为了他的王者地位，他已然舍弃了许多东西了，为何仍不如他所愿，为何这些家伙对他仍是诸多阻挠？尧竣忿忿地想着。
　　与一般的魔族子民的美丽相比，这个魔族之王的外表实在称不上俊朗，浓黑的发、浓黑的眉、浓黑的眼瞳，这些都让他看来过于严厉，方正的下颚显示了他的固执，薄利的唇显示了他的冷酷，过分挺直的鼻则显示了他的坚强，而高大粗旷的身形更是给他人带了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都没话说了吗？”他冷冷的开口，“刚才那些不行、不好、不可以，都哪里去了！”冷冽的视线扫向那些垂手而立的、他的臣下，众臣均不敢直视那两一双寒眸，多数在他的气度压迫下屈膝而跪，唯有一女子不言不语不跪。
　　“青筝，你独自站立，可是有话要说？”
　　青筝提步，上前，抱拳，皮质护掌擦出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殿堂内。“青筝斗胆，敢问王上，这一战有几许把握？”清脆的声音没有丝毫退缩和犹豫。
　　“只要方骋完成任务回来，便是十成把握！”
　　“如若他没有完成呢？”青筝的金色眼瞳紧紧地盯着尧竣的深黑的双眸，“王上您还有几成把握？”
　　“五成以上！”尧竣不耐地开口，浓黑的眉毛皱到了一起，看来万分不悦，“那又怎样？一半机会便足以一战！”
　　“那么王上是打算用整个魔族的生命来赌上一赌咯？难道王上忘了七百年前的惨剧，忘了先辈的训言了么？”青筝言辞犀利，字字铿锵。
　　“先辈遗训又如何？你都说是七百年前的事了，当时怎与如今相比？”恼怒让当今魔王不由提高了嗓门，左边的眉毛高高地挑起，一付不信邪的模样，那神情分明是逆我者亡！
　　然，青筝却不在意魔王在不经意间流露的杀气，她扬起头来，眼神里只有冷静的光芒，“麇隳大人，请将史册扉页上的话，念给王上听。”她转头去看跪在地上的史官麇隳，言语间有不容错辨的坚定。
　　麇隳被她话语中的坚定所摄，虽说官阶比她高了些许，仍是听从了她的吩咐或者说是命令，他拢了宽大的袍袖，拱手向尧竣行了个礼，才战战兢兢地背诵起这几百年来传承不休的、历史长河所留下的训诫：“训诫如是说：为谋天下，累尽苍生，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满目苍夷！凡我族民，以此为诫，若非得以，无谓征战，慎戒慎戒！”他又瞧了瞧魔王的脸色，那是冷的看不出怒火的神色，让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原本还有几句话便活脱脱地吞了回去。
　　“说完了？怎么不说下去了？”尧竣冷冷地开口，脸上带着冷冷的笑，看起来要多阴沉有多阴沉。
　　“这个……这个……臣已年老，臣……记不清了……”麇隳缩着脖子，声音听来已抖瑟如秋风中的树叶。
　　“不记得了？！你是如何当史官的，这样重要的训诫也会忘记的么？！不过才活了百多年，竟然就已年老无用了么？！”训斥的话暗藏着得意——没有，没有谁能挑战他的权威、耐性和脾气。
　　“麇隳大人既然不记得了，那么容臣来提醒王上，”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尧竣的短暂得意，青筝笔直地站在那里，甚至连原先抱拳的手也早就放了下来，她垂着手，用她从容的眼神迎接着他冷酷的眼神，“后面的是：若有违此诫者，当以误民罪论，重者，当诛！训诫又有言：神兵不祥，切不可妄求。”掷地有声的话，其后果就是招来魔王鼻子里的冷哼：“呵！青筝，你是在说本王罪已当诛喽？”
　　“青筝不敢，但如若王上执迷不悟下去，那么必然误己误民，请王上三思！”青筝单膝点地，火红色的头发束成的发束扬起了不屈的形状，她是尧竣的近身护卫，单膝着地已是极正式和隆重的礼仪。
　　“请王上三思！”零零散散的附和声来自那些原本不发一言、俯伏在地的大小官员，终于汇成了一个声音：“请王上三思！”这个声音回荡在高而空旷的大殿内，余音振振，似乎有许多声音继续在说：三思！三思！三思！……久久不绝。
　　“哼！你们一个个说得倒是轻松！不战、三思、误民、不祥！哼！难道由得那些神踩到头上来？本王就不能先发制人么？”魔族之王使劲甩了甩他宽大的袖子，以发泄他心中的不满，他一向高高在上，喜怒无常，也甚少有人敢忤逆的他的意愿，但是今天，这些向来安分的属下居然联合起来，阻止他的计划，着实令他气愤，“一个个享受惯了安逸便害怕了吗？不敢面对战争了吗？”他冷冷地扫视着不敢抬头的他的属下，不由的感叹，“若是当年的虢膺将军和阳艳夫人尚在，焉会如此贪生怕死？”他的这些言语已是在烈怒的边缘，虽然声音不高，但是作为他的属下，他们完全知道接下来将是怎样的狂风暴雨，即使是方才还轻松从容的青筝也不敢在这样的情况下轻撄其锋。
　　“王上也知虢膺将军和阳艳夫人已然过世，那岂会忘记阳艳夫人是为何而死？神兵确乃不祥之物！”殿外有声音传入，脆生生地一如那飘忽而进的那一袭浅碧色衣衫，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面对他的暴烈的怒火而不变色，那必定只有她——蘩郁云。
　　“王上，云小姐已然寻回。”阶前身着黑衣的徐子温单膝点地，行了个正礼，回复着王命。而上着葱绿罗衣、下着浅青褶裙、披着浅碧袍衣的女子，淡然站立，浅绿色的卷发编成了长长的两条发辫垂在了胸前，淡扫的黛青色娥眉下一双湖绿色的眼眸里闪动着点点笑意。说实话，她并不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眉眼口鼻均过于小巧秀丽，较之红发金眼、轮廓分明的青筝，她少了份火辣的美艳，较之黑发黑眸、容妍端丽的凤凰，她少了份沉静的幽雅，然她自有她纯然的脱俗味道，象极了一朵浅碧色的踯躅花，尤其那双弯弯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象一只算计的小狐狸，让她更多了一份动人的俏皮。
　　“王上自然是知道它们不祥的，这，我对王上甚有信心！”如今那双弯弯的笑眼，又似是计量着什么了，“冰颖公主毕竟是王上的妹妹，王上接她回来自是无可厚非，在此事上，相信在场各位与我一样无置喙的余地……至于开不开战，那也不过在王上一念之间，王上若是一意孤行，我们也只有遵命的份，然则王上也说只有五成把握，这五成的赢面是否小了一点呢？当然这小不小也只是王上您口里的一句话而已，可是王上何不等方骋方护卫带着公主回来之后，有了十成的胜算之后再作决断呢？总好过现下空口白话。”一席话，侃侃而谈，如珠落玉盘，煞是好听，而任何一条都已让她算计到了，即使是身为魔王的日尧竣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尧竣拿他深黑色的眼盯着蘩郁云看，她没有躲开，只是用她湖绿的眼回视他的深沉，“好，如你所愿。”在她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说好的时候，他答应了。随即他旋身，把一殿恭敬、战兢的大小官员，连同她一起扔在了朝堂上，自己甩甩衣袖，回后殿去了。
　　“呼——还好……”蘩郁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方才还以为他要吃了她呢！在尧竣的目光下不退缩，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她的手心已一握潮湿，她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再对视下去，她究竟是否承受得住那样的压力。
　　尧竣的突然离开，让留下的官员们面面相觑，“王上……”“哎！”“走吧，走吧……”一阵不知所措的骚乱后，他们也一个个站起身，弓着背、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青筝姐姐！” 蘩郁云看见同样欲离开的青筝，急忙出言唤住她，青筝顿住身形回过头，诧异地看着她，虽然她们很熟悉，但是一向没有什么交往，对于魔王对蘩郁云的纵容，青筝深不以为然。
　　蘩郁云看见青筝停在原地，便急忙走上几步，急切地抓住她的手，眉宇间的担忧显而易见。“青筝姐姐，相信你与我一样，不乐见战争的兴起，但若冰颖妹妹归来，那尧竣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开战的！筝姐姐，现下只有你才能阻止这个事件的发生了！”
　　“哦？何以见得？王上连你的话都不听，何况是我的。”青筝淡淡地看着比她矮了半个头的蘩郁云，不着痕迹地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疏懒地回应着。
　　“我不是指他……筝姐姐，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蘩郁云笑了笑，垂了垂眼，又叹了口气，“你不用否认，我感觉得到你的不悦，同样，我也感觉得到方骋大哥对你的不同……如果，如果谁能阻止他把冰颖妹妹带回来，那一定是你！”
　　大殿上的官员都陆陆续续地离开，只余下了她们两个女子，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从门□□入，让她们俩的影子拖得又细有长。阳光让青筝眯起了眼睛，也让她的眼瞳已呈现金橙色，“我不懂。”仍然是淡淡地，但她自己才知道她心底的惊讶。
　　“筝姐姐，莫要掩饰，我不相信你会不知，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呢，像是藏着火一般……只要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相信便能化一场浩劫于无形。”蘩郁云笑地有些了然，让青筝微微地脸红起来，真是小瞧了这个女子呢，看似娇小柔弱，却能看得透彻，青筝这样思量着。
　　“即便我阻止了他又如何，王若执意征战，没有神兵在手岂不愈加危险？”青筝跳过了这个微微让她羞赧的话题，直接问出心中的疑惑。
　　“这个便不用姐姐操心了，我自有办法，”蘩郁云笑地更是欢快，看来青筝是答应了她呢，自信的光芒在她眼中闪过，尧竣的脾气是坏了点，可要对付那个暴躁的魔王于她还不算很难，只是总需要些时间，所以她不得不出此下策，不然她还没说服他，冰颖已然回来，那时就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只要冰颖妹妹不回来，一切迎刃而解！”
　　“好，我帮你。”青筝还是一样不喜欢眼前的女子，自以为聪明——她在心里这样评价这个女子，她其实不相信蘩郁云有说服魔王的能力，但是也许是冲动，也许是她不想放过任何可能性，又或者她希望看到眼前女子的失败的样子，总之，她点头应允了。
　　“谢谢！”蘩郁云看到青筝的眼中变换着复杂的神色，她在心里悄悄地叹息，只是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看来青筝并不信任她呢，虽然她答应了……许是想看她碰壁的样子吧？郁云苦笑着看着她离去的样子，不过只要应允了并办到了便好，即使是只是想看笑话也没有关系，能消弭一场战争就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