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有无尽天》玄汐月

1、小引

　　1
　　暮生死后的第三年，我离开长安来到锦城。似乎一切都放下了，也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是，日日仰望浮云的时候，也会突然寂寥起来，寂寥得让人心死。
　　我们在长庆街上开了一家布店，生意很冷清，只是能混口饭吃罢了。闲暇时候，我就伏在柜台上，看外面人来人往。这种生活是我不曾想过的，这样平凡这样平静，当我为日日柴米操心时，心里烦闷却也充实。
　　第四年，朝廷与北方戎狄交战，一时间，全国上下人心惶惶。凤栖听到这个消息时，笑着问我：“周风雅，你说，戎狄为什么突然来袭，上次没被打怕么？”我低头看书，良久，才淡淡地说：“想是暮生死了的消息传出去了吧。”然后便是长久地不作声，只是心里还是有不甘和悲哀。
　　我看着凤栖，无忧无虑像孩子一样，也是羡慕，翻页时突然顿手，想起来，他是没有心的。不过这些事都与我们无关，我们要做的，只是平平淡淡地了此残生。
　　第五年，朝廷败了，戎狄大军挥兵南下，所到之处无不杀人屠城、奸淫掳掠。而北晋的王师节节败退，无力反抗。四月十六日，戎狄右单于估摩鲁直逼锦官城。
　　凤栖和我，开始忙着收拾行李，时隔两年，再次踏上逃亡的道路，只是这次逃亡，却不知道要到哪去了。四月十七日，锦城刺史下令关闭城门，不许进出，随即命令手下士兵囤积粮草，挖壕沟，修密道，铸兵器。
　　我坐在庭院里饮茶，微微一笑。凤栖奇怪地问我：“我们不走了吗，我与守门士兵有交情，这时还是能出去的。”
　　“不走了，这般架势，出去也是亡国奴，还不如留在这易守难攻的锦官城里，孤注一掷。”
　　凤栖看我淡然，也翻放下心来，又是欢喜的模样。我又看着天，呢喃着说：“暮生啊，你拼死守护的北晋就要亡了，锦州刺史郭恒生也是个英雄，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他吧。”
　　2
　　天接近晌午，凤栖由不知去哪里了。我一个人坐在庭院里，看云卷云舒。突兀地传来脚步声，我笑：“你来了，我一直在等你。”他说：“你如何知道我回来？”
　　“我不仅知道你回来，我还知道，你一直都没走，对吗？六殿下。”
　　“周太医还是像当年一样神机妙算，近楼还以为藏得极好呢。”他也笑着，坐到我对面，锦绣衣衫，玉冠博带，轻摇着一柄折扇，还是当年富贵雍容的模样。
　　我放下书本，说：“有没有兴趣手谈一局？”他收了折扇，紧紧盯着我，眼神里是无尽的悲哀：“好啊，正有此意。”
　　于是我们俩再也无言，秋风阵阵，鸿雁留声。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只是清脆却微小的落子声。
　　末了，我浅浅笑着放下最后一枚棋子。近楼看败局已定，也不再挣扎了，把折扇放在石桌上，站起身来，向我长身一揖说：“近楼斗胆，为这北晋江山，请琅琊先生出山，还望先生体恤北晋深处战火苦难中的百姓，为北晋驱除鞑虏，还我山河。”
　　他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着实令人动容。只是我不会忘记当年的事情，江山易主又与我何干，我只是个普通的商人，在锦官城里谋生活罢了。我没再说话，转身走进书房。近楼在后面站了良久，末了，他说：“多谢先生指点了。”然后小心翼翼地端着棋盘走了，我看他的样子也想发笑。
　　我站在他后面，小声地说：“我不会再管北晋的存亡，今日用棋来演示这九宫阵，只是还你当年带我和凤栖出长安的恩情罢了。”
　　随后凤栖回来，我摸他的头，笑着说：“跑哪里去了，也不知道回来吃饭。”
　　3
　　第六年，戎狄大军终于在锦官城下驻扎。大街上再也没有了行人，我也早早就关了布庄，一个人呆在书房里研究棋谱。有时候凤栖也会与我手谈一局，不过他的棋艺始终不如近楼，我自负与棋艺高明，却终究少了个对手。
　　这一年的春天里，发生了许多事。比如锦州刺史郭恒生夺了杨参军的兵权，比如六王爷在城外三十里布下九宫大阵，连困估摩鲁多日。而另一方面，戎狄主力兵临长安城下，一瞬间，全国震动。在人们的意识里，北晋的的灭亡已成了定局，于是百姓开始惶恐起来，锦官城内人人自危，民心尽失，原本大好的形式渐渐开始沦丧。
　　我不禁为郭恒生叹息，尽管他有将才、有决断，但一支失去了信心的军队，又还有什么用。
　　这一日，被困多时的估摩鲁终于开始攻城，我端坐在书房里，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刻。时间又变得如此漫长，我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一样的望灯端坐，一样的寂寥，只是那时我等到的是暮生被凌迟的消息。而今日，虽还是命途无依，但心里早已有了明悟。
　　次日凌晨，铺天盖地的喊杀声终于渐渐平息，城中的百姓，都为了能多活一日而庆幸着。我走出房门，东厢房的火势已经被扑灭，想来长庆街离城门近，昨日有火箭射进来，那还真是万幸。凤栖哭着走过来，说：“我好害怕，我们真的就死在这里怎么办？”我微笑着劝他：“不会的，我们不会死……”
　　这句话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会相信，那为什么还不用自己的手段去保护自己？即便看开了生死，却总咽不下一口气，我要亲眼看着北晋灭亡，看着吴陆华被千刀万剐。
　　天亮了，人们从城楼上运下尸体，看着呼天抢地的亲属，就突然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