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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玉泉丹惹檀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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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兮让渡手们放慢速度行船,因此一行人在驰澜江上走了四十天才到了中津,在中津码头早有戚渊带着一队人等着。万俟檀那边走陆路到尔重,二十四日便到了;刚到尔重东城门,万俟檀就吩咐戚渊带着伯兮的马车领着一队人到中津去等人,戚渊一行已在中津等了十天了。
水路上慢悠悠地养了四十天,桧楫的伤口已经愈合,右臂也能喝水吃饭了,只是不能大动,当然不能使剑。伯兮还是要人慢慢地行路,就这样,十天后,伯兮终于回到了阔别的尔重。先让琴心和桧楫回家,自己要去宫里向万俟炎报告自己回来了并致谢。走近万俟炎宫殿的时候发现有些异样,宫四周多了很多侍卫,进了宫门便见乱糟糟地一片,四个王子站在殿外守着,有数不清的宫侍进进出出。万俟檀看见伯兮走进来,瞟了她一眼,这不到两个月,怎么消瘦了这许多。央王的贴身侍从杨飞正从殿门出来,看见伯兮,上前行礼。
“郡主回来了?”杨飞道。
“是,我来拜见大王。”伯兮问。
“大王刚睡下,公主以后再问安吧,我会告诉大王您平安回来了。”
伯兮点头,回身出宫门。终于到家了,进了大门,见汤灭明正等着她,领着她进了前厅,伯归正在厅中。
“父亲。”伯兮行大礼。
“平安回来就好。可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没有?”
“乐王云鸮羽也到了韶国,又看了个舟赛,在城里逛了一两天,就没什么了……哦,父亲请恕女儿大胆,我参加了一个射箭比赛。”
“赢了?”
伯兮点头。
伯归一笑,点点头,说道:“去见你母亲吧。”
伯兮离了父亲,转到母亲院中。一进门便见莲絮愁容满面地半躺在塌上,旁边站着伯栎。
“母亲。”伯兮跪在塌边。
莲絮示意伯兮起身,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母亲身上欠安?”
“我没什么事……”莲絮缓缓道,“是王兄——大王……”
伯兮想到进宫时的情景,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却不知是什么事。
“我刚进过宫,没见着大王。”伯兮道。
“前段时间,大王出去狩猎,从马上摔下来,到现在,已经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二王子的婚期也要推迟了……”
“母亲别担心,大王以前连小病都不常得,这次应该没什么事的。还请母亲注意自己身体。”
莲絮点头,片刻后说道:“你旅途劳累,又去了宫里,快去歇着吧。”
伯兮行礼,退出房间,快步赶向自己的院子——终于回了。
远远地看见有人在院门口等着,不是柏舟还会是谁——这个也平安回来了。
柏舟见伯兮走过来,小跑着到她面前,跪下行礼。
伯兮双手拉他起来,打量着他道:“你回来多久了?好像长高了,皮肤也黑了。”
“少主离开尔重没几天我就回来了,本想偷偷追上,但后来想少主是请王命跟着二殿下去的,就没有。”
说着已经进了院门,满院的丹若树空空,今年果真吃不到家乡的丹若。
柏舟见伯兮失落的眼神,便道:“我听子德和子宿两位兄长说少主最爱吃丹若,就摘下聚集,但等了十来天少主还不回来,眼看一筐的丹若就要烂掉,就想了个主意‘藏’了起来。”
伯兮好奇地看着柏舟。
“以前我们家隔壁是个酿酒的,我跟他学过酿酒,只是家中贫穷,开不起酒坊,这门手艺一直没用上。这回终于用上了,我去西市的一家酿酒坊把今年的丹若酿成了酒,等少主回来品尝,再请少主赐名。”
“哦?”伯兮被柏舟说得渐渐忘了母亲的愁容和桧楫的伤,心情也开始好起来。
“少主还请宽心尝我的酒——桧楫兄身体结实,伤一定会好;至于大王,不管他的伤重不重,央国一定会有大王的。”
柏舟这一趟回乡葬母,成长了不少,完成了唯一血亲的遗愿,心中也豁然了许多,显出贴心和胸有丘壑的本质。
伯兮真心地笑了。
是夜,伯兮的小厅里,四个人围着尝柏舟的酒。伯兮虽知道自己会酒后失态,但看着红宝石般的琼浆,还是忍不住一杯接一杯;桧楫身上有伤,不宜饮酒,只把酒杯放在鼻前吸闻,最终还是抵不住诱惑,趁三人不备,偷偷喝了一口。
“请少主为此酒赐名。”柏舟道。
伯兮一脸红霞,问道:“先告诉我这酒怎么酿的。”
“酿酒的过程无非都一样,只是我用了些特殊的材料。水是玉和山泉水,盛在缸里,每到皓月当空的时候开盖晒月亮;玉和山中一处岩洞,岩洞中水流涓涓,水中有温润的彩石,等酿之前把备着的水用那彩石洗过。酒酿好后,封好埋在丹若树旁,喝时取出,撒上些木犀便可。”
琴心叹道:“你还去玉和山采水?”
玉和山是央国一处山泉之地,离尔重虽不远,但也有半天的车程。谷中两处泉水,一泉温热,一泉沁凉,均终年流水不冻;柏舟酿酒用的是那处凉水。
“彩石也得拿岩洞水养着。”柏舟道。
伯兮听着,连连点头,笑道:“乐国有闻名九国的秋露白,你这就叫——玉泉丹。”
“等冬天时可以撒腊梅,春天撒笑靥,夏天撒蔷薇——各有各的滋味。”柏舟笑着憧憬。
“共得多少?”
“一壶一尊。少主院子里的丹若肯定不够,我去东郊外又寻了许多。少主院子里的丹若只够酿一壶,正是我们现在喝的,东郊采的是野生的,酿了一尊,味道应该不一样。”
三个人都笑看着柏舟,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十七岁的少年。
“什么时候有空了,给二殿下送一点儿去——柏舟可舍得?”伯兮笑问。
“少主说笑了,一切任凭少主!”柏舟正襟道。
话落音,四人齐笑。
“柏舟,你给我这样的好东西,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伯兮边说边掏出一条醒木香项链递给柏舟。
“这是什么?”柏舟问。
“醒木香。”
柏舟一听,急道:“这可不行,如此贵重的东西!”
“你受过伤,戴着有好处。桧楫有一条,早戴着了。我和琴心都好好的,不需要那个。”伯兮说着亲自为柏舟戴上。
柏舟行礼谢过。
“你们两个伤员真是因祸得福啊!”琴心带着醉意指着柏舟和桧楫道。
一语了,四人又笑。
管它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喝酒;管它醉不醉,只要喝酒。人生一字真谛便是——酒。
桧楫那一口酒实在是不该喝,他那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实在是脆弱得很——危蝉那一箭实在太狠了。已经入冬,今年初雪也下了,伤是不能快好了。伯兮看着地上的雪,忽然想起温泉宫来,便决定带桧楫去那里养伤。温泉宫建在玉和山旁,引了山内温泉水,砌了几个池子,便成一处别宫。往年一入冬,王后便要到这里来,但现今万俟炎受伤,她需日夜侍奉左右,便没有来,伯兮正好钻了这个空子。以往伯兮是很少往这里来的,因为她实在不会享受。决定了便立即要出发,伯兮请示了王后辞了父母往温泉宫去。
因为怕路上颠簸加重桧楫的伤,伯兮便让人慢慢赶车,行了半天还没到地方。走着走着,身后响起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不一会儿就有熟悉的声音在车门响起。
“妹妹怎么也来温泉宫了?”是万俟檀。
伯兮掀开车帘,一股冷风钻进来,只见万俟檀也一身绀緅地跨在他的赤身黑鬣马上,笑盈盈地看着她。戚氏父子跟在身后。
伯兮心中诧异,现在央王受伤,妻妾王子们都要轮班侍候,万俟檀怎么敢跑到温泉宫来享受,而且还把未婚妻撇在宫里。“你们老说温泉好,我也来试试。”伯兮道。
万俟檀瞥了瞥坐在车里的琴心,最后把目光定在车角里的桧楫身上,问道:“妹妹就三个人来的?”
“对,就我们几个。还有柏舟,在前面赶车。”
万俟檀看向前面赶车的柏舟,他戴着帷帽,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沾着雪花,使得双眼笼上一层朦胧。这就是柏舟?万俟檀心想,不像容寂,眼睛不像;眼睛都不像,其他的再像也不像了。
“快些赶路吧,冬天日短,太阳落了会更冷。”万俟檀道。
说着,结伴往温泉宫去。
日落前,一行到了温泉宫,守宫的将士见是二殿下和郡主,请了进去。宫里来了人,宫侍们也忙了起来,房间、饭食都要准备。
温泉宫中有好几个池子,一些露天,一些室内。万俟檀占了一个池子,一边泡着,一边喝酒;伯兮让桧楫泡在一个室内的池子里,为了不让人发现,她还得在外间待着,也不许宫侍们进来伺候,要是让人知道一五等侍从在王室专用的池子里泡澡,那还了得!伯兮胆子也大,和琴心在外间对坐着看书弹琴下棋,后来想到柏舟也受过伤,便让他也去泡泡。柏舟也不拒绝,笑嘻嘻地下了池子。四个人隔着两层纱帘时不时地说笑几句,十分惬意。
几天后,桧楫怎么也不肯再泡了(他要是老是这么泡,那伯兮就得一直给他把门),每天躲在房里看些书,伯兮也不强迫他,自和琴心去享受温泉。柏舟才不管自己只是个“五等侍从”,每天见着冬月阑珊,还想去露天的池子里享受一番,这天半夜,趁着人都歇下,摸着月光,他就下了外面的温泉。以前在殿里池子泡的时候还穿里衣,这四下没人,干脆连衣服都脱了,赤裸裸地融入大自然中。
柏舟趴在池边光滑的石头上,半睡半醒,也不知多久后,忽然觉得四周一股怪异,难道是被侍卫发现了?柏舟小心翼翼地转头查看,只见万俟檀静静地站在池边,正看着他。万俟檀那一身绀緅的袍子衬着他被冬月照得略显惨白的皮肤,还有他脸上死一般的寂静让柏舟吃了一大惊,吓得霍地站起来,双眉紧皱,黑夜一般的眼睛恐惧地看着万俟檀。万俟檀见柏舟像见鬼一样霍地站起来,这才看见柏舟全身狰狞的伤疤:双臂、脖子、前胸,到处都是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伤疤。柏舟虽脸上晒黑了些,但身子还是很白,衬着这些如昙花凋零的伤疤;万俟檀一下子呆住,比美更美的是美的衰败,人们争相看昙花,其实是为了看它凋谢。
“转到后面我看看。”万俟檀开口道。
柏舟一听这话眉头更紧,什么,转到后面给你看看,看什么,伤疤有什么好看!柏舟想着,不搭他的话,弯身行礼道:“柏舟亵渎了这泉水,殿下尽管责罚!”
万俟檀看着柏舟光着身子在池子里行着礼,说着正经的话,忍不住笑了,说道:“责罚你?责罚你什么?罚你接着泡汤!”说完又是一阵笑,边笑边解衣下了池子。
柏舟低着头,听着万俟檀在那笑,上半身露在水外,又是大半夜,冷热交替,后来只剩冷得打颤。柏舟摆正打颤的身体,说道:“多谢殿下,柏舟也待了半天了,不打扰了,请辞。”他说完也不顾自己未着寸屡,走出池子,批上外套,冲万俟檀行了礼,抱着衣服就走了。
万俟檀看着柏舟单薄但不羸弱的背影,笑一直挂在嘴角。伯兮说得对,这个柏舟,脸型是有几分像容寂,性格也像。
2009-10-12 2013-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