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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GO WITH THE WIND ...
日头下了围墙,墙上几茎衰草,风,抖动。抖动的不是草,不是墙,更不是我,那么是世界了。
风中有腐臭的味道,到处都是臭的。
“不去死吗?”这些天,日头隐没之时,我会思考这个问题,从下圣旨的那天开始。这是我四十几年来头一次思考,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往后这本事于我是没什么用的了。
……“不去死吗?”
“我……。”
“怕死?怕就不是我的福晋!”他转身往外走。
“你站住!”我吼,他连脚步都不顿一下。我怒极,冲过去狠狠推他,他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撞在门框上,疼得叫了起来。我的心一下子慌了,但脸上还装得很镇静,居高临下地瞪着他,等着他再骂,或者动手。但是他却倚着墙,顾自己揉肩。
“想吵就吵,装什么样子。”
他看看我,开始解衣服扣子,我不知他意欲何为,手足无措,边上的下人窘乎乎地遁走。
“帮我看看啊。”
“啊?”我笨拙地蹲在他身边,捏住他的领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看口子大不大。”他白了我一眼。我拉开他的衣服,动作重了,他哼了一声。我看了一眼他的肩,血正汩汩地往外流,我顿时慌得不行,眼泪就不防备地滴下来,正好滴在他的伤口上,他的脸抽了抽,赶紧推开我。我摔在地上,很痛,嘤地哭出了声。他过来拉我,我别过脸去,想甩开他的手,他干脆把我摁在他腿上:
“摔疼了?”
我点头。
“是重了。给你揉揉。”
我舒服地靠在他身上,却让他吸了一口凉气,我正好碰在他胸口的那个瘀青上。他笑着捏我的脸:“我跟着皇阿玛打噶尔丹也不是这么个伤法的。今儿居然挂彩了。”
我看着他,又哭了。
“我伤了,怎么总是你哭?都16的人了,还天天哭鼻子。原先我要知道你那么爱哭,定不敢娶你的。”……
我想过死,因为这是早晚的事,自从我进了这院子,而他出了家族。我害怕没有他的日子,习惯了有他,习惯了等他一起吃饭,再一起洗洗睡了。可是我怕死,虽然现在的日子生不如死,他们也怕我死,所以没收了所有的利器和长绳。不过一个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他一定死得了,我还是没死……
我决定活着,是那个将我们的命握于股掌之中的人挪了圣驾到这里,他很得意,因为他终于证明我看走了眼,他告诉我,他们现在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实际比普通犯人还要悲惨。
“不去死吗?”他问。
“很急切吧。”我决定一如当初所说,一定要死在他后面。
……饺子还摆在桌上,一个都没动,从热气腾腾到冰冷坚硬。我恨不得把屋子拆了,我的恐惧,一直来的恐惧,让我想着要和这个世界一起毁灭,大不了一拍两散。
“格格,大过年的,高高兴兴的多好,为了那点子事儿实在犯不着。”
“你也嫌我不好?”我抬头看着小蝶,和我一块长大的丫头。她都说我不好,他还会觉得我好吗?我很讨他的嫌,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不会再忍我,只是早一点迟一点而已,我何必为了那一点点的时间而磨自己性子:“不好就不好。反正迟早总会有好的进门,到时候再不好,你们照样高高兴兴过年吃饺子。”
“你说什么!”
“你何必忍我,这就去跟皇阿玛要几个来,比我好的人多了去了,我不阻着你。”
他把我拎起来贴在墙上:“混帐!你就真的这样盼着别人来拆散我们?我哪点不好,哪点对不起你?你说!成婚5年,我跟哪个女孩眉来眼去过了,要你这样天天防我,年也不过,饭也不吃?你说!”
我的恐惧,我的担心,我实在压不住:“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你能容我到什么时候——”
“到死!”
“我不信。”
“那你就等着。”
“我就等着,我一定要比你活得长。”
他邪邪地笑了,控住我:“这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哭死了。”我不及思考这个承诺的意义,早已晕头转向……
终于知道这个承诺的沉重:他煎熬,我更煎熬。这辈子,总是他给我承诺,他给我保证,我原不知原来哪怕是再轻易的承诺,都是沉甸甸的,负担在生命里,负担在肩上,负担在心里,负担在看着我的眼眸深处,化作缘分,守一辈子。
……草原,空旷,自由,连风都随性,不是呼呼的,是猎猎的。
我让人备了马。我喜欢疾驰,仿佛世界由我领着往前走,我能甩开所有的累赘。我更喜欢追赶,赶上,超过,甩得远远的,在冲上一个小丘以后,再加一鞭,听着风为我加油鼓劲。
他们在前面,男人们喜欢遛马,喜欢打着呼啸纵情马上。
我抽了两鞭,马发足狂奔,我拽紧缰绳,从他们中间超了过去。后面传来口哨声,还有他的声音,风在尽力地欢呼,掩住了他的声音。我正要再抽一鞭,只觉猛地一顿,整个人便飞离马鞍。那是我看到过的,最可怕的绿色,在旋转,忽远忽近,然后,将我吞没。
我醒来了,全身都痛,他正在外边和太医说话。我小产了,往后生育会很困难。一会儿,他端着碗药进来,看见我醒了,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轻松:“可醒了。”
我看着他,像犯了大错的孩子,他提醒过我有了身孕万事要小心,可是,我总不听,原本他不让我来,我非来不可,他好容易答应了,我却把他的孩子弄没了。
“可把我吓坏了。”他一脸心有余悸。
“对不起。”
“是我没照顾好,弄得你一身是伤。”他的眼神里满是懊悔,“早该答应带着你骑马,踏燕也不会踩到老鼠洞。”
我无言以对,他就不怪我遛出去骑马,杀了他的孩子,他所有的孩子。
那次在塞外,他没赛马,也没围猎,全心照顾我。
“如果皇阿玛给你指婚,你答应了吧。”快回北京的时候,我终于还是不顾他的阻止,同他讲了。
他的语气带着怒:“这话你还要说到什么时候?我早说过我不会再要。”
“可是,现在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我不能生了,不能有孩子。”我哭喊了出来,不能有他的孩子,这辈子最残忍的事,居然是自己对自己犯下的,我后悔,生气,几近发狂。
“我娶的是你,我要的是福晋,不是孩子他妈,只要你还是八福晋,就没什么不同!你听好了,我决不会再让皇阿玛指婚,这辈子你都别想让我娶别人。”
他扛了很多次,次数多得我们都习以为常……
那么,这辈子,我给他的承诺,一定要兑现,一定不让他为我伤心,哪怕一瞬间。我抬头看没有星星的天,天上也没有月亮,什么都没有,很干净的天。小时候喜欢看星星,就像仙人的眼睛,我就对天许愿,明天要一匹小马,过年要一屋子的花生糖,要嫁一个骑马比我厉害的人,让我天天追赶超越。
……我对着星星许愿,他站在边上双手合十念:“明天进宫但愿八福晋少风光点,不能每回去都让八贝勒黯然失色。”我搡了他一下:“天上的星星都听我的,没空听你絮叨。”
我们风光了,我们被单独叫到乾清宫。指婚,开门见山不再跟我们废话,八贝勒没有孩子,皇上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我这才知道,每次拒绝指婚几乎等于虎口拔牙。那压抑的气氛,那皇家的威严,任谁都会被压垮。我几乎要投降,只想答应了,早早逃离那座宫殿。他看着我,担忧,紧张,心痛。
“皇阿玛,只要我还是八福晋,这世上就只能有一个八福晋,我不会让奴才们叫别人福晋,什么样的福晋都不行。”
预想中的暴喝降临在我头上,比刚才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爽利多了,我做“妒妇”算来已有10年,资历不算太深,却博得个钦定的头衔,还外带长长的上谕。
我扛着新头衔跟他走出乾清宫,很有些不习惯,觉得头重脚轻。他突然停下来,回身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地说谢谢。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从来没这样安心过,这一刻,我确定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娶侧福晋已经变成我们的事。我们,却不是已经不是两个人。眼中的泪沾在他的新袍子上,化开了最后那层纸。
我又抬头看天,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我不企盼什么,红烛燃在隔壁的院里,我难道盼望他们能锦瑟和谐吗,我难道要为那两个女孩祈福吗?我想我那天挑中她们,把她们带进门,是要遭天谴的,因为,我们要找的是孩子他妈,这是对女人最无耻的利用。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一年后,我们有了一双儿女。我从此害怕天上有星星,有月亮,与其说我喜欢上了干净的天,不如说我害怕对着星星许愿……
决定了的事,总能办到的,我终于走进他的牢间,他最后的屋子。他的屋子都是我布置的,只为他能舒服些儿。我们的日子过得其实从来都不容易,外人看来,我们在冰上翩然起舞,美丽,优雅,安闲得让人妒忌,让人但凡有机会就要大大折磨才能出气。但是在薄冰之上小心翼翼地滑行,那份战战兢兢又有谁看得到,为了不掉进冰窟,我们从来都悬心于嗓,日夜不休。他的屋子,他唯一能发泄,稍喘口气的地方,我总要布置得好好的。
……“福晋,爷回来了。”
我连着4晚没睡,在屋里等他,他终于回来了。
那进门的身影,步子有些凌乱,一如他的心境,愤怒,焦虑,担忧,还有些颓唐。
半个月前,他出门时偶尔抱怨了一句床不舒服,我立马给他换床,那晚他没有回来,让人带了张条来,说这些日子都不能回家。我开始担心,听说乾清宫几乎要发生的屠杀,我不寒而栗。接着,宫里传来了对他额娘的辱骂,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人的意料。我让人打听消息,在几个舅舅和表姐家奔波,他们无奈的眼神让我的心更加寒凉。“不是不帮,而是怕越帮越忙,皇上舍不得重罚太子,又气得要杀人,正好他撞在枪口上……”他们说的没错,他们又能做什么,这就像百步之外投飞刀救一个被吊着的人,可能绳子能断,但更有可能割断手。
我也不能做什么,但我必须做些什么,不然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于是我把屋子里所有他抱怨过的东西全换掉,一家一家地挑家什,买饰物。白天,还好过些,晚上,难熬的晚上,我只能一遍遍地想着明天要做些什么,藉此挨到天亮。
“累了吧。”半个月没见了,原本以为会抱头痛哭,原本以为会把持不住晕过去,但见到略显灰败的脸,却只能说出这句话。他也在刹那卸掉了朝堂上的情绪,只剩下疲惫,那里的床能舒服吗,他能睡安生吗。
他刚踏进屋,又退出来,看看门口,复又进去,然后转身看着我。
“床换了。”
“嗯,不止呢。睡着舒服吗?”
“不知道。”
他拉我坐下:“只要福晋没换,便总是舒服的。”……
为他照上床单,铺平,我停了下来,有些茫然。如果屋子的好坏已与他无碍,我还布置屋子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事情上,我再怎么打扫,再怎么打理,这里还是不能和家里比,不多的时间,拿来陪着他吧,连陪他都不够呵。我于是抱着他,他睡着,身子蜷得厉害。他们说他已经被下了3剂药,腹痛难忍,吃什么都吐。他睡着之前一定又挣扎过,苦苦地挣扎,总是在苦苦地挣扎。
……那风雪肆虐的冬天,仿佛就是存心要看看怎样才能把他击倒。夺走了他额娘,夺走了他自幼时便开始努力拼搏才得来的身份,夺走了那比水还淡的父子之情。落井下石的是兄弟,隔岸观火的是朋友。
“冷。”他蜷缩在被子里,头几乎抵到膝盖。
我抱着他,他还是冷得发抖。
“这样冷,不如换个地方。”
“哪儿都一样冷,世道就是这样。”
“往里靠靠,别老是顶在外头。”我把被子又掖了掖紧。
“里头好吗?浊气熏天,宁可冻死,还清爽。我又不会念《法华经》,闭着眼睛就觉得神清气爽。”他反身抱着我,“让舅舅和表姐离我们远点,别和舅母她们聚得太勤,不然往后他们的日子不得安生。”
我推开他,把被子掀了:“你以为就你仗义英雄,我的亲戚个个都糊涂心肝势利眼?当初为什么你肯娶我,不就是因为我家的人打心底里喜欢你吗,不然你就是再喜欢我,也不会答应指婚的。怎么,觉得他们变了,还是不要我们了,你说一声,我走就是了,好让你撇个干净。”
他压住我,眼神里的挣扎刺痛了我的心。
后来我才知道,当初他怕连累别人,又后来我才明白,是我的亲戚连累了他,他为了保他们,揽下多少事,两代皇帝最无情的言语,最凌厉的羞辱,最残酷的判罚,落在他身上。他想放手,这样的想法,让他挣扎不已,他还是留下了,直到死……
我看着他的脸,这一刻没有痛苦,却也不知道我就在他身边。他的容貌不再不复原有的温润,青灰的脸,像老玉,唇发黑,裂了几个大口,让我记不得这些年的温存感觉。皱纹,到处都有,白发,满头都是。他才四十多,那张脸却满是风霜,满是悲苦。太多的生离死别,就快要轮到他了;太多的诛心之痛,在别人恶狠狠的笑声中,使他气息奄奄。死亡,再次迫近,那熟悉的脚步声,那熟悉的惶恐,我使劲使劲地搂住他。直到我的泪沾湿他的前额。
我是一个幸福的福晋,还是一个不幸的福晋?死亡的恐惧攫住我两次,上一次,没有带走他,这一次,我们却没有那么幸运。
怀里的人动了动,然后长出了一口气,长得让人惊讶。
他的眉眼舒展了。他的整个人都舒展了。
他的脸挂上了微笑。
看不出悲苦,祥和晕了上来。
慢慢地冷了,他凝成一幅塑像。我看了快30年的脸,还是看不厌。
……“格格,皇上指婚了,是八阿哥。”
“是他?哎呀,不好了。”
“格格,八阿哥人长得好,马也骑得好,怎么不好呢?”
“就是因为他人长得好,马也骑得好,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他,往后我还不知道要和多少侧福晋庶福晋斗呢。斗一年两年无所谓,一辈子这么斗,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格格还怕斗不过别人吗,您可是从小斗到大呢。”
“现在斗也就是玩别人,往后斗可是玩自己。算了,斗就斗,我还怕了人家不成?好歹不让自己吃亏。”……
他的屋子比保定的那间稍好,至少有扇窗,风能从那高高的小方孔里进来。风呜呜的,也是一种鼓励喝彩,虽然和骑在马上时听到的风声大不相同,这天地,这时节,唯有它进得来,来送我们一程。
我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那容貌依稀能看出他年少时的样子。
……准备好战斗,我穿着嫁衣坐在床边,心里盘算:这个院子就是战场,我进来了,就要挺到最后,甭管以后什么样的女人,都要管叫她们服软。
正当我心中千军万马,斗个天昏地暗时,眼前忽然一亮,我警觉地抬头,正对上他的脸:偏圆,软了点,唬人会很费劲。他的眼神有一丝探究,而后扭开脸,顾自己坐下,由着喜娘七蹭八蹭地忙。
“别的福晋都还没进门就想着斗?”待喜娘一走,他便开始解开衣服上的结,又把床上的东西抹到地上,一面忙,一面不冷不热地飘过来一句。
我不说话,既然决定斗到底,多说无益。
“收起你当格格时的那点心思。以为张牙舞爪的好看吗?有别的本事大可以显出来,跟人斗你这辈子就别想了。”
“除非你一刻不离地看着她们,不然我不会留什么情面。”
“她们?她们是谁,她们在哪里?”他顾自己躺下,“这院子已经满了。”……
到底到最后他还是没给我斗的机会,亏我准备了那么久,最后几个月在家都没安生过过日子。
风把裹在他身上的碎布片吹起一角,他何时穿得这样寒碜过,肩膀露了出来,那时留下的疤依旧清晰,放心了,不会找不到他了。我该很满足了,禁不住要开心地笑,好像无尽的幸福就在眼前。
“等我,我这就来了。”
渐渐,
渐渐,
我进入这个世界。
思绪开始越线,
朝那边绵延。
片刻的虚幻,
化作文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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