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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院里的老槐树又悬上了一盏灯,顾十三抱着涂药的腿坐倚树下,半眯了眼望着前方单薄的背影。
      石桌前挥毫的梁笙仿若纸片人,顶着头上一弯月,朦胧得透明。
      蘸一笔墨,晕上宣纸,一气呵成一个转圜,捏住灌入冷风的袖口,搁笔。
      顾十三懒洋洋地站起了身,上前瞅了两眼,另抽出一张纸,拿起笔龙飞凤舞写道,“戒酒戒酒戒酒。”想了想,又另起一列,工工整整写道,“慎饮慎饮慎饮。”
      搁笔,欣赏地看了看,随手在案上一捉,挑起一瓣桃花,搁在宣纸的右下角。
      “落款。”指了指花瓣,手一伸带着桌上快空的酒壶入了怀。笑眯眯地看着梁笙。
      梁笙冷笑道,“伪风流。”又低头抽出自己的那张,道:“你的草药,拿过来。”
      “上次是念诗这回是画画,果然喝醉了就疯癫。你还真是,就画了这个不清不楚的背影,还真当自己是大爷了?”顾十三嘴上抱怨,人却老老实实转回树下,拿起一包药泥递了上去。
      梁笙不出声,只接过药泥,戳进去一根指头滚成深绿色,再微俯下身,细细地涂抹在画上。
      顾十三看着他专注的模样,不忍大声,只轻轻嘀咕道:“你这疯癫倒还真特别。”
      药香隐约,荡漾在满院的桃花之间。
      月光顺着梁笙的发沉默地淌,顾十三无所事事地踱到他身后,驻足,歪了脑袋,直勾勾地看。
      一把寒彻的骨,恍若是平展旧纸上一笔坐化千年的酸楚,昏黄在岁月阑珊处。
      顾十三静立半晌,晕晕乎乎眨了眨眼,最终垂下了头琢磨什么一般,再抬起眼,已不见流光。
      他径自大步上前,皱眉凑近了道,“我回来时你就在喝酒,喝完就闷头作画,这其间,你可有一刻看到旁人?好歹我也陪了你许久,便是一口饭也不给吗?”
      一阵风过,树叶喀啦响了几声。不见回答。
      顾十三倍觉凄凉,叹了口气,裹紧衣服,渴望地瞅了瞅厨房。
      再回头,眼睛猛地一圆,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梁笙灯火隐约的眸子。
      “你看,可有一点像你?”那双眼褪去了平日的嘲讽凛冽,余下孤零零的迷茫,有些微的脆弱。
      顾十三下意识地垂眼避开了他的目光,不自然地伸手接过那幅画。
      浓浓淡淡的竹,浓浓淡淡的绿,若有若无背向而立的一道影,却重彩涂了极厚的一层药草。
      顾十三敛眼细数,“不及我挺拔,不及我潇洒,不及我风流,不及我……”
      梁笙缓缓收回目光,安安静静地听着。
      夜风带了露水,呼哧呼哧有些重。
      顾十三掀眼瞅了他一眼,继续道,“不及我恶心,不及我龌龊,不及我俗气。”
      梁笙侧回头,沉默地看着他,顾十三不安地抬起头。
      乌云游过来又游过去,槐树上的灯盏随风微微摇摆,平添了几抹情致,梁笙缓缓勾了嘴角,弯了眼,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笑得很清晰。
      顾十三不争气地咬了咬嘴唇,局促低了头。
      “怎的就不像你?江湖中人,都是这个模样,薄情寡义道貌岸然,成日滚一身的青毛绿草,怎不干脆躲进山里做野人?”略带讥诮的神色,口吻温和了少许。
      顾十三一愣,抬头道,“难怪笑跑了一个姑娘,敢情是因为我屁股给草地蹭绿了。”
      梁笙微微一滞,漫不经心道,“在哪儿碰到的姑娘?”
      顾十三一抖索。
      这纸片人还真敏锐。
      眼睛一瞥,挥了挥衣袖,不耐道,“管这些作甚。我肚子饿了,你先管管我罢。”
      梁笙垂首不答,顾十三推了推,不动。
      顾十三皱眉埋怨道,“你就只管人家姑娘不管兄弟?”
      梁笙抬起头,直视他道,“你知道多少?”
      顾十三也不想回避了,干脆敞亮了眸子瞪着他道,“都知道了。不就是一个没到手的小媳妇吗?这两天醉生梦死的,怕都是因了这人罢?再相逢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屈辱不得情何以堪矛盾不已有了疙瘩罢?堂堂七尺男儿,还真粘粘糯糯当自己是一株大莲藕了?骨子再清奇,身子再瘦弱,也终归不是藕断丝连不清不楚的料,凡事到了理不清的时候,就斩断了过往再从头。一刀两断也好,生死与共也好,总是要给自己搏个出路。”
      梁笙静静望着他,盈盈的目光在昏黄月色中不辨情绪。
      半晌,忽而嘴角一抿,望着桌上的砚台淡淡道,“我又何尝不清不楚了。各有各的命,我自认不如你们江湖人断得干脆。便是这园子里的草木,要折也好,要疯长也好,也只巴解讨好听命土地爷的那只手,岂是随随便便听得我的?”
      顾十三皱眉看他,却是满目平澜,寻不着丝毫的悲戚,不禁攒紧了拳。
      梁笙抱起面前一摞画稿,冷笑道,“茶雾踹离茶壶,自此海阔天空,墨水离了砚台,却是被烙入纸囚,身不同身,命不同命,不是只需一搏便简单了事的。”眼一挑,略待戏虐地自嘲道,“不过,或许你说得也有理,除却这些,总归有一个尽头。哪一日我若开了法眼,过眼不见红尘,便是寻着出路了罢。”
      月影斜在枝丫上,平静的句子入耳潮凉。
      顾十三的心猛地一紧,伸手拽住眼前欲迈步的人,掰正了他的脑袋气恼道,“你还当真被糟塌了不成?皇天后土在此,就由不得你那乱七八糟的命说,那个人若真要不得还有下一个,你直须继续两手空空明明白白呆在原地,我顾十三管你一辈子安稳!”
      梁笙揉了揉太阳穴,道,“怕是没有下一个了。”又倦倦一笑玩笑道,“那我便只有交予你了,你看着办罢。”
      顾十三眼睛又是一瞪,狠狠道,“你这排骨,喝得这么有气无力的,有得我辛苦了。”说完便不由分说搀过站不稳的梁笙,朝房间走去。
      梁笙搂着画稿,略微有些不情愿,顾十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不满地低下头,只瞅了一眼最上面那张顾十三的笔迹,却又弯起眼,笑意很迷蒙。
      顾十三不禁又别过了脸,一手搂好他,一手推开了房门。
      月光雾蒙蒙地洒在地上,一步一声轻柔嘘叹,顾十三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把梁笙扶上床后,又俯下了身,给他脱靴子。
      半醒的树影停在梁笙的脸颊,窗外偶有轻风,沙沙动了浓浓淡淡的涟漪。他的眼仿若隐在暗处,静静地看着眼前埋头的人,半晌,突然指着地上那双赤足道,“你这是个什么怪异癖好,怎的连双鞋都不穿。”
      顾十三的手一顿,不安地动了动脚,道,“成日飞来飞去的,经常踩水而行,倒也无妨。小时候我贪玩,踩坏了不少鞋子又没钱买,师傅反正也不管,径直放任开来,我懒惯了,自然也乐得自在。”
      靴子脱完,又展开被子,扶梁笙躺下,抽出搂在他胸前的画稿,严严实实盖好。
      梁笙望着他,嘴角一抹冷笑还未散去,道,“顾小贼。”
      顾十三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
      转过身刚走两步,又忍不住,回身轻步上前,拂开梁笙颊边的发丝,掖了掖被子,道,“近几日我有些任务,晚上怕是会回得很晚,不过无论那混账何时来犯,我定能恪守诺言护你周全。”
      顿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梁笙敛下眼,“怎么?”
      顾十三哀怨地望了梁笙一眼,咬了咬牙,垂头道,“方才我还在纳闷,怎的今天我这么体贴,刚刚我算是弄明白了。我说梁兄,你怎么瞧着像个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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