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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随时当好汉,也是一种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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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你还是不肯说吗?”一个身材瘦削,穿着沾满血迹僧服的中年和尚目露凶光的盯着眼前打坐的方丈,而他脚下,一个僧人已是倒在了血泊中,边上被捆着的几个和尚见状吓得直接缩到了墙角,他们对面的高大佛像正俯首注视着这一切,佛门清净之地,一旦染上杂色,这杂色总是比寻常百姓中的杂色更浓更重,更何况是杀生之罪,连菩萨的慈悲仿佛也带着一抹悲伤。
纳缘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倒在面前的戒贪,又抬头看着手里还捏着把血刀面目狰狞的戒痴,念了声佛,“杀生为救生,救生为杀生,都是罪业。戒痴,你,罪业深重。”
戒痴提着刀围着纳缘走了几转,听闻他事到如今还在劝自己,便怒喝道,“什么罪不罪业的,见死不救就是罪。”继而猛然蹲下来瞪着眼睛对纳缘道,“师傅,他们若是为你死了,我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你这可是要下十九层的。”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是死一人能救万生,老衲情愿魂归地府。”
“哈哈哈哈。”戒痴突然仰着脸笑出声,使劲搬着纳缘的脑袋直接摁到血泊中狠道,“老秃驴,你以为你这就高尚了清白了。你看仔细,这地上的每一滴血都是你的顽固。”
纳缘身体被缚抗争不得,粘稠的鲜血沾脸上,浓重的血腥味让他窒息,纳缘胃里直作呕,强忍着坐直身子,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见纳缘一副任杀任剐的表情,戒痴怒极,心里狠道,‘你当你死了就没事了?想得美’。继而斜着眼看着被他捆在一边的其他几个和尚,冷冷道,“老秃驴,你可真够狠心的,眼看着弟子死在自己面前还无动于衷。”又啧啧两声,对着捆着的几个和尚冷笑道,“你们可别怪大师兄狠心,要怪就怪你们拜错了师傅,入错了门,什么救苦救难普度众生,他宁肯看着你们死也不肯说半个字,下辈子记得把眼睛擦亮点,见着佛门绕着走。与其当和尚普渡众生,不如当众生等着被普渡。来,你们说说下一个该普渡谁了。”
几个和尚抖得如筛糠,惊恐的看着戒痴,方才戒贪那一幕已是让他们吓破了胆,以往的老实和尚戒痴摇身一变,竟然比魔鬼更是恶上十倍。纷纷伏在地上哀求大师兄饶命,见戒痴无动于衷,赶紧转而哀求师傅听大师兄的话,救他们性命。
戒痴面上露出一份奸笑,转而回头看着纳缘,暗讽道,‘你以为你死了事就完了,这世上贪生的人多得是,无辜的人也多得是,我倒是想看看,这杀业你能背几重。’
纳缘手中的念珠停了下来,两行浊泪沿着褶皱的脸颊缓缓滑落连带着脸颊的鲜血,如流出的血泪一般,却依然固执的不肯睁开眼,颤抖着声音道,“你还是杀了老衲吧。”
“师傅你还是开口了。”那和尚挑眉一笑,用袖口擦了擦刀口的血迹,灰色的袈衫顿时变得暗红,他也不在意,狠戾道,“我再说一遍,只要师傅你肯说出祖师爷留下的谒语,我这就放了你和众师弟,说实话,毕竟大家同吃一锅饭,对师弟们下手,弟子也很为难啊。”
纳缘忿忿睁开眼睛,正想呵斥他,却见着被捆在一处哭的弟子,语气不由又软了下去,“戒痴,看在这么些年师兄弟情份上,放你师弟们下山。”
听闻他口气缓了许多,戒痴冷笑着点点头,道,“可以,不过师傅你得先把谒语告诉我。”
“戒痴”纳缘很是困惑的看着眼前这个跟了自己二十几年的徒弟,如此老实的人怎会变得这样丧心病狂,纳缘苦口婆心道,“为师给你起法号戒痴就是希望你能摆脱痴念。”
“我呸。”戒痴没等他说完就唾了一口,挑着眉毛怒道,“老秃驴少来教训我,爷好好日子不过,心甘情愿的跑到这山上伺候你二十多年,没想到如今你竟然要把这谒语传给戒贪。”说完又对着戒贪的尸体狠狠踹了一脚,“老子哪做得不好了,扫地劈柴挑水做饭,这二十年可是任劳任怨,没功劳也有苦劳,你良心被狗吃了。”
“二十年,难道你一早就在打这谒语的主意?”纳缘猛然抬起头对着戒痴的眼睛,喃喃道,“莫非你是剑家的后人。”
“哼,”戒痴冷笑一声,“你以为你逃到这我们就找不到人了吗。本来我也念着师徒情分想着日后你传给我也就罢了,没想到,你居然传给戒贪,我哪不好了,哪点比不上他。”
“你。”纳缘的手紧紧捏住念珠呆坐半响,往事历历在目,云隐寺被毁自己和师傅好不容易逃脱,却一路被他们追杀,最后师傅为了保住自己坐地圆寂,没想到这几十年过去了,还是一早被他们找到了,摇着头默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废话就到这了。”戒痴举起刀比着戒嗔,冷冷道,“师傅,你再不开口这三师弟可就没了,他平日可是最听你的话了,想必你要他死,他也一定不会活着的。”
“唉。”纳缘闭上眼长叹一声,渡年将过,邪行四起,这天下免不了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如何才能化解劫难啊,纳缘微微点点头对着戒痴道,“先放我徒弟下山。”
“你徒弟?老秃驴你这是把我逐出师门了吗?”戒痴颇有兴趣的上下打量了纳缘一眼。“反正也无所谓。放你徒弟下山,可以,不过先说好了,师傅你是超脱了的人,自然看淡生死,可世人都惜命。如果我放了人你还是不肯说的话,到时我就下山一天杀一人,这罪业你可是背不动的。”
纳缘怒不可竭看着戒痴面目狰狞的表情道,“罪过罪过,你放他们下山。”
“师傅,那这可就说定了。”戒痴转头割开捆绑着几个和尚的绳索,两人看着他们几个互相扶着跌跌撞撞的向寺外跑去直到瞧不见了,纳缘心里才松了口气,毕竟是自己的弟子,就算四大皆空,也不能罔顾无辜人的性命,只是这以后,纳缘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只得随缘了。
“师傅这人我可都放了。”戒痴对坐在纳缘面前,淡淡道,“若是你打算明日再说,弟子现在还有时间抓一个上来。”
纳缘怒视了他一眼,“谒语我可以说,但老衲有个条件,你日后再不可滥杀无辜。”
闻言戒痴喜道,“当然,徒弟也不过是想学得绝世武功,再惩奸除恶,方才也是情非得已。师傅放心,等弟子下山后就立刻找人给师弟超度七七四十九天,助他往生极乐。”言毕戒痴还礼了一下佛,带着满身的罪业还妄称弟子,无耻无耻,纳缘真心想把方才看见的那幕从眼睛里挖掉。
戒痴那管这么多,赶紧追问道,“师傅,现在可以说了吧。”
“同源之剑,相挈相合;狂者易逝,刚者易折。”
戒痴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怪道,怪道,原来是这般。”继而冷笑一声目露凶光的看着纳缘道,“师傅为了守住秘密,就只好委屈你了,你放心弟子一定请高僧给你超度。”言毕翻身而起顺手还打倒烛台,热油扑在地上立马雄雄燃烧起来。戒痴跳出庙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师傅你走好。”然后飞奔离去。
寺庙屋舍都是木头搭建,遇火就燃,不消片刻,里面已是浓烟滚滚,纳缘苦于身体被缚动弹不得,只被这浓烟呛得喘不过气,眼睛也熏得生疼。想起出了这庙门外右边是条小溪,如果能逃到溪里,兴许能躲过一劫。寺里的火势越来越旺,纳缘强憋着一口气,把手伸到火里,一阵阵皮肉被烧的滋滋声传到耳朵里,他已无心再管,强忍着疼痛,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一定要活着出去,至少,也要找到第二个人把这谒语传下去才行。好在绳子是用蚊罩编成遇火就燃,眼看着自己也忍到极限了,纳缘双手一使力,束在手上正烧着的绳子断成两节。纳缘也来不及扑灭身上的火,赶紧飞快的解开脚上的绳子,这时庙里的火也越来越大,待纳缘逃到庙外时,他已是烧成了一个火人。纳缘绊绊磕磕的跑到溪边,然后一头载到水里就也抗不住了,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纳缘,你记住,切莫将赤炎的秘密告诉奸佞之人,否则必将弄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为师言尽于此,切记切记。”,少了岁月的磨痕,梦中的人一如往昔,尤记当年师傅为救苍生毅然绝然的背影,只觉往事历历在目,可惜不动的只有记忆,流逝的却是年华,如今渡年将过,他的选择,是不是已经铸成大错。“师傅”一句无声的呐喊消失在心底,一行浊泪顺着纳缘的眼角流入包在他头上的白纱,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纳缘在梦里忏悔,‘弟子如何才能洗清罪孽。’
“老师傅,老师傅。快醒醒。”
耳畔传来的声音还有些稚气,纳缘努力的睁开眼睛,却也只能眯成一条缝,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童子,正探着身举着两手,想碰又怕把他弄疼了的样子。见纳缘醒了面上还带着几分惊喜,清脆的冲一旁嚷道,“那老郎中的本事真好,说能救活,还真就救活了。”
纳缘试着动了动,没想到只是一抬手,就疼得钻心,又赶紧放下。
刘霖见他想起来也急忙嚷着制止他道,“你可别乱动,郎中说了,你这一身都快烧熟了。能捡条命回来,已经是佛祖保佑了。”
“就是,你这老秃驴真是麻烦。动不了就别动,待会伤口又裂开了,我可懒得再帮你包。”一个穿着褐色武生服,满脸络腮胡子的人走了过来。纳缘动了动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刘天麒低头看了他两眼,啧啧两声,赞道,“不过,你这命可够硬的,死了九成都挺过来了。”
刘霖忿忿白了他一眼,“刘胡子,这人都成这样了,你就不能客气点么,再说,你凭什么认为他是和尚?”他这边嚣张的话音刚落,一只大手就按到了他头上,按得他呲牙咧嘴,刘霖反手就是一拳,“刘胡子,你给快小爷撒手。”
刘天麒微微一侧身躲开,不但没撒手反而更用力揉着他头发道,“敢不服气,你没看见他没头发吗?”
刘霖一边奋力的想摆脱他的魔爪,一边怒道,“我呸,指不定是被烧掉的。”
“切。就你那两把刷子,还想质疑我,再多练两年吧。”刘胡子说完又佯怒道,“还有,要不是你带迷了路,我们会捡到他么。大爷我不找麻烦,你倒会替我找麻烦。爷没把他丢街上就已经够客气了,你还敢嚷嚷。”言毕又顺手揪了他一把头发。疼得刘霖眼泪直冒,跳起身来一把揪住他胡子,骂道,“刘胡子,小爷跟你拼了。”
这刘霖人小脾气倒挺大,再加上个这么个不靠谱的刘天麒,两人出手也是半点不客气,你一拳我一脚,一时间屋内滚桌走椅,碟盏齐飞。刘霖虽然年幼,身子却很是灵活,屋内地面狭小,刘天麒一时也拿他没可奈何。这边两人战得热火朝天,床上躺着的纳缘可不好受,刚才的茶盏就从他脸上擦过,他又动弹不得,桌椅无眼一会可别误伤了。
待出门归来的邵益前脚踏进屋子后脚他就想直接撩脚走人,这满屋子乱七八糟的,一大一小还打作一堆,丢下纳缘躺在床上可怜兮兮的偏着头看着他们。邵益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就是送个大夫的功夫,这两人就要拆房了,真是了不起啊了不起。邵益正黑着脸感叹,就见一根桌腿打着转的砸向纳缘,心里一惊赶紧出手。
纳缘现在是能看不能动,心道早知道还是晕着好,至少免了又受一番惊吓,真是劫难啊。纳缘一面赶紧闭上眼正道是眼不见心不惊,一面暗道吾命休矣。等了片刻,却迟迟没感觉到桌腿下来,壮着胆子睁眼一看,只见一个蓝衫人正站在床边,手里把玩着方才飞来的桌腿看不见脸,不过能隐隐感觉出他周身散发的阵阵寒气。那边的小童子像是看到救星一样,丢下刘天麒,眼泪汪汪的直接飞扑过来,大喊道,“邵大哥救我,刘胡子他疯了。”
刘天麒自然也看见了邵益,见他黑着一张脸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顺手拍拍衣服。总不至于当着别人的面以大欺小吧,干坏事得背着来。刘天麒环了还在抱着邵益撒娇的刘霖一眼,顺手扔了一副药过去,沉着声音命令道,“牛犊子,还不快把屋子收拾一下,再把药煎了。”
刘霖左右看了看撇撇嘴,捡起根凳子放好,他本就胆大这回有邵益压阵这胆子更是肥了一圈,对着刘天麒做了个鬼脸道,“谁弄的谁收拾。”然后抱着药扬长而去。
刘天麒有些无语,这大半都是你丢的好不好,见邵益面色诡异只得忍住再争一番的念头,凑到邵益身边看纳缘道,“这和尚方才醒了,这会可别又被砸晕了啊。”
邵益腹内一叠声的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反正他们师徒的本事自己见得多了,冒火只是跟自己过不去而已,冷哼一声道,“还好留得一命,多谢刘兄手下留情。”刘天麒摸着鼻子尴尬的呵呵两声。
两人凑到一块正想询问一下纳缘是出了什么事,就只见纳缘手脚并用的从床上爬起来,他本就是烧伤,全身皮肤如龟裂的土地,动作一大,身上的皮肤再次开裂,洁白的纱布已是血红一片,也不知他缘何这般激动,连这满身的伤痛也不管不顾。邵益刘天麒两人心下齐齐一惊,不用想就知道这得忍着多大的痛苦,两人赶紧伸手去扶纳缘,可纳缘却跪在床上对着他们一个劲的磕头,鲜血把床榻都染红了。两人心里集体莫名的咯噔一声,看样子这回还真摊上麻烦事了。
两人想扶纳缘,可又不敢使力,让他这般又实在看不下去。刘天麒被他磕得有些不耐烦,嘴欠道,“我说老和尚,放心好了,爷不会丢下你不救的。”
纳缘死命的摇头,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急得直抓脖子,眼看身上的纱布都快被血水浸透了,依旧一副要说话不要命的架势。
邵益纳闷了,这人疯魔了不曾,再这么下去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又得找大夫了。正是人急智生,邵益灵光一闪,伸手点住他的穴道,才止住他乱动,邵益道,“大师,如果有事不妨等伤好了再说。”纳缘眯着眼睛,一行浊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刘天麒挑着半条眉毛盯着邵益道,“你不会轻点么,看把人都疼哭了。”
邵益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刘天麒,无语转身出门,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份纸笔,邵益也有些好奇,能让人不顾个人安危也一定要说的事,想必一定很重要。
邵益走到床边,“大师,你如果想说什么就写在纸上,但是,动作不能过大,以免扯到伤口。”纳缘的穴道解开了,倒是听话老实的不再乱动,接过笔在纸上颤颤巍巍的写道,“去铸剑山庄,快。”
邵益刘天麒面面相觑,心里齐道,铸剑山庄?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