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金传奇》乱世小蕊

1、楔子

　　暮春的小雨过后，杨州城内一片湿意。上好的杨木做成的棕漆招牌上，无数水珠慢慢沿著“同济堂”三个绿色草书滑下 ，落在已经湿润的地上、浸入后消失。
　　“卡”，招牌下的最中间一块门板被人从里面卸下，接着第二块、第三块门板陆续被卸下来堆在门旁的墙内。一位穿着金钱纹锦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后。他看上去四十一二，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肤色不黑也不白，很普通，普通到若把他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了。
　　可是这样一个外表很普通的中年男人，杨州城内却几乎人人都知道他。因为他医术了得。
　　他就是同济堂的老板——何儒。他站在墙内，将卸下的十块门板分两垛叠好、靠在墙上，转身正要叫后院的伙计前来把门前被风吹落的柳叶扫一扫，就见门外光线一暗，走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的左脚先迈进来。脚很大，穿着黑色的齐膝牛皮靴，靴底被磨得很薄，底下粘了很多黄色的、黑色的泥巴。他身材高大，在门口一站，就几乎挡住了全部的光线。何儒抬头，视线从牛皮靴上移至这人的脸上。这人的长相与常人无异，只是肤色较黑，一双眼睛却跟野兽似的，令人过目难忘，不敢直视。
　　此时，这人的右脚也迈进来，靴底同样的也粘了很多黄色的、黑色的泥巴。这两只牛皮靴在门前一站，门前的地立刻就被泥巴弄脏了。
　　“你是大夫吗？”“牛皮靴”问道。
　　何儒点点头。
　　“我要看病。”
　　何儒伸手：“这边坐。”
　　两人在药柜旁的木制方桌旁坐下。何儒道：“请把右手伸出来。”
　　“牛皮靴”的右手上握着一把刀，一把黑色的刀，黑色的刀柄、黑色的刀鞘。他把刀从右手换到左手，捋起袖子将右手放在桌上。
　　何儒小心地将四指搭在这人的脉上，闭上眼睛，感受着脉膊的跳动。片刻后，他收回手，道：“请阁下把舌头伸出来。”
　　“牛皮靴”伸出舌头。
　　何儒看了一眼，点点头，一边站起来一边道：“阁下不是本地人吧？”
　　“牛皮靴”已经将刀从左手换到右手，看向何儒，眼睛里放出了精光：“嗯。”
　　何儒打开右手边第一个第一排抽屉，拿出一个淡青色的胆形瓷瓶子，倒出十二粒黄豆大小的黄色药丸，道：“杨州气候潮湿，您远道而来，水土不服。这些丸药每天三顿饭后吃上一粒，温水送服，四天后就好了。”
　　何儒将药丸用黄纸包好，双手递上：“诊脉三十文，丸药十文，一共四十文。”
　　“牛皮靴”伸出左手接过，将药放进怀里，又从怀中掏出一钱银子交给何儒，问：“你家里还有哪些人？”
　　何儒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还是一边找零一边答道：“还有两个孩子、夫人和母亲。”
　　“四个人？”
　　“嗯。”何儒将找好的铜钱送上，“牛皮靴”却没有伸出手来接。他疑惑地抬眼，就见这人一双野兽般的眼睛盯着自己，仿佛要吃人一般。他心里一惊，手上不由地一抖，一个铜钱掉下来，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出去老远。
　　等这声音消失了，“牛皮靴”才慢慢道：“你若是死了，这四个人一定很伤心。”他说完，眼中流露出悲伤，仿佛很同情这四个人。
　　何儒颤声道：“我怎么会死呢？”
　　这人的嘴角缓缓勾起来，眼中的悲伤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带之的是兴奋：“因为我要杀死你。”
　　何儒后退三步：“为什么？”
　　“牛皮靴”道：“因为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啪、啪、啪……何儒手中的铜钱接二连三地掉到地上，朝四面八方滚出去。“牛皮靴”伸出了左手，握住了黑色的刀柄。
　　何儒拔腿冲向门口。
　　门外，淡金色的阳光已经普照了大地，柳条如少女的手臂般柔软，三三两两的行人从门前经过，谁也没有转头看过来。
　　何儒疯狂地往前冲，他已感到了死亡的逼近，他想冲到街上，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这人就不敢行凶了吧？
　　他感到脖子上透骨地凉了一下，接着天旋地转，涂着白石灰的天花板、黑楠木做成的摆了整整两面墙的大药柜、一柄沾满鲜红血液的锋利弯刀从他眼前匀速划过，最后他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右脚迈在左脚前面，保持着冲向门口的姿势，只是没有了头……
　　“不好玩。”“牛皮靴”将刀放回刀鞘中，“看来只有他来了，才能好好玩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