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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破庙初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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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
我叫玄歌,九尾玄歌。
我活了九百多岁光景,见过三个王朝的兴衰更替,踏遍河川。如今,却只记得一个人。
书生秦墨。
百无一用是书生,犹其是在乱世之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有济达天下的能力,却空守着穷酸的儒道规律。文臣在那个时代,几乎被武官打压到井底。
但是那个时代出了一个人,他一手平定了乱世,成为新王朝的开国之臣,他是我见过的这三个王朝里最不动声色却最富有谋略的人。他扭转了武盛文衰的局面,让文官在新王朝占据要势地位。钟提,一个王朝背后的神话。
秦墨不是他。秦墨仅仅是个书生,穷酸且迂腐。
可那就是我爱的秦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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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秦墨的相遇,如同话本上写的那般:雷电交加的雨夜,城外破旧的小庙。还应有一个楚楚可怜的女鬼,等着食下负心男人的心脏才妙。只可惜女鬼没有,狐妖倒有一只,还不能吃肉。
原是九天之上的银狐明歌见我非要下趟凡间,又实在劝我不住。怕我玩得太尽兴忘了归程,于是方给我下了个咒符:但凡吃肉便会显出真身。明歌料定以我这无肉不欢的性子定忍不了多久,而在凡间显出真身又危险得紧,想着过不了几日我便会乖乖回九天,便放心的任我下了凡间。
谁料这刚入凡间便赶上雷公电母的这份大礼,我自九天从未见过这般架势,“哧溜”一声便躲进附近的一座小庙里,想着若这雷电一个不稳砸到我身上来,不就提前渡了天雷。
心神未定之下,打算生一团火来烤烤自己发僵的皮毛,也好壮壮胆子。
于是,在秦墨满身雨水的从庙门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一团火光耀着的狰狞的脸,就好像火苗正在舔蚀面部的肌肤一般。他一惊,扔掉手中的油纸伞便朝那张脸扑过去,企图打散那团火。
我这火烤的好好的,进来个凡人也便罢了,可他竟偏偏还要打散我那团火。无奈下,我收了法术,瞪着眼睛看他。那凡人奇怪的紧,盯着我的脸反反复复的看,欲言又止了半天。我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摸摸自己脸上仍存在的人皮触感,出声道:
“这位兄台,我这脸,长的可是与凡人不同?”
“否也否也,在下并非有冒犯之意……姑娘的脸没事吧,我方才看到一团火离得姑娘极近,便……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一面说着,一面疑惑的四下观察。
我不愿这空寂的地方再多出一个闲人,便存心想要吓吓他。手指一抖,一簇火出现在他的眼下。原以为他会吓得退走,没想他竟连退后都没有,只是憨憨的笑,了然地道:
“原是火石粉,姑娘还是少碰这种东西为好,免得烧了手指。”
火石粉?什么东西?
“我好端端的在这里,你闯进来做什么?”话一说完,我便悔得肠子泛青,屋外雷电交加,倾盆大雨,他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除了寻处躲雨,还能有什么意思?
倒是我多虑了,明歌既然能够答应我下凡,便再不会反悔。
“在下秦墨,家居长安。无意冒犯姑娘,只因出城采药误了时辰,回来时城门已关,又巧逢大雨,若只秦墨一人还好说,但这筐草药是断淋不得的。若姑娘不嫌弃,还请照看些这筐草药,秦墨出去便好。”虽是解释,却仍是不卑不亢,语调带着些许清冷。
很多年后,我仍清楚的记得这一天,夜色空寂,那个少年清朗的声音砸在空气里,说:
“在下秦墨,家居长安。”
若能回到那一天,我当福一个身,同他道:
“吾玄歌,长安客。”
而在当时,我只能说:“你留下来吧。”这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总不能显得太蛮横不是。
秦墨再三感谢,才寻了处角落席地而坐。
我心下好奇,问道:“你们这里的雨,都下得这么吓人么?”
秦墨思考片刻,道:“长安虽有雨季,但这么大的雨,在下从未见过,这时节,怕是也不对。”
我吓得一哆嗦,难道还真是天雷?
我堆着笑,一面同秦墨聊着,一面悄悄往秦墨身边移。若真是天雷,看在有个凡人的份上,也不会太过剧烈了。
天雷还未察觉,秦墨倒是察觉出了。我悄悄的移着,他也悄悄的移着。我怒了,一把扯过秦墨,道:“你老实坐着。”
秦墨清澈的眼睛看着我,一眨不眨,然后说:“姑娘可是冷了?”说着便要脱下身上的外衣,触手一片冷湿,才反应下来,抱歉的笑笑:“这袍子怕是不能为姑娘御寒了。”
“无妨无妨。”我那一身的狐狸皮早烤干了,现在觉得没有一点寒意。
静默了一大会,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他穿着这么湿的衣裳在夜里,莫不会受冻?于是反手一推,想要推醒他,道:“秦墨秦墨,你这身衣裳怎么不脱了?”
秦墨的声音没有一点睡意,他道:“这衣服沾了水,寒气重,姑娘披了只怕会更冷。”
我从后面变出一件衣裳,道:“我才不要你的衣裳呢,这有件闲着的,快换了吧,不然你定会受凉的。”
“多谢姑娘,只是……这女子的衣物,还应是收好。”秦墨语调诚恳。
我倒是忘了,这凡人是个书生。在明歌给我的话本里,书生与小姐、书生与公主、书生与青楼女子、书生与壮士……之间的恩爱情仇,向来是重头戏码。书生,因着他独特的教育背景,而成为一群敢说不肯做的空想主义者。这便是但凡有书生的话本向来悲剧的一大原因,却也是话本制造矛盾纠葛,丰富情节的一大利器。
书生重礼节、书生讲规矩、书生爱大道理、书生忌讳种种问题……所以,我们要宽容的对待书生。
于是,我默默的把衣服收回去,又变出一席薄毯来,再默默递给他。
秦墨忙辞谢到:“姑娘有御寒的物什自是最好,这野外天冷,姑娘快些盖上吧。”
我瞪着他:“我还有。”
“姑娘你当心着凉。”秦墨仍是坚持。
我仔细瞧着他的眼睛,哪怕夜已如墨般浓厚,仍能从他的眼睛中看出纯粹而清澈的坚持。
“书生……”我嘀咕着抱怨。
骤雨之下,竟是一夜好眠。醒来时发现我将大半个身子都倒在那书生身上,他身上那股寒气显得清晨更清冷。
我悄悄坐起来,胡捏了一道光将他烤了一通,看上去干了许多。
起身来到庙外,怀着一种几乎无措的心情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无数话本描绘过的地方,他们所说的人世,他们难以割舍的俗世。
远处高高的城墙,玄色的城门,金黄的铜把手,长安城三个大字在清晨薄薄的日光之下骄傲的望着四方大地,一种凌然万物的气势油然而生。
我慢慢将目光收回来,脚下受过雨水彻夜洗礼的泥土松软而粘腻,羊肠小道两边的花草,却并没有因为一夜的风雨侵袭而萎靡衰败,相反,它们又骄傲的抬起头,迎着新日初生。我凑过去,闻到野花细细的香气,混着清冷的空气,融合为沁人心脾的舒缓。
之后,每当我觉得我熬不下去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个味道,然后告诉自己:“再大的风雨总会过去。”
转身回庙,我踏入门槛的一瞬,明显看到那书生面上划过的一抹不自然。
“你醒了。”想了想,我又补充一句:“昨晚感觉怎么样?”
秦墨抱歉地道:“昨晚不知不觉竟睡了去,实在对不住姑娘。”
将他那话反复想了几遍,还是不明白:“你睡着了,为什么对不住我?”
“野外意外之事多出,在下本该守好这夜,让姑娘免受担忧之苦才是。而我却半夜睡着,实是羞愧。”
“好吧好吧,那你现在为什么还不起来?”
“在下,脚麻了。”
“你要去哪?长安?”我啃着秦墨自背篓里去取出的硬硬的面团,问道。
“在下等城门开时,便可回城。倒是姑娘你,一人在这荒野之处,恐不安全。”
“没关系。”转念一想,我问到:“你可是良人?”
秦墨的身形明显一顿:“良人是夫妻间的称谓……”
“嗯?”
“所以姑娘还是莫要同旁人称呼了。”
“你不是良人吗?”我低头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好吧。”
秦墨看着她,她低着头,头上白色的发带也仿佛低着头。他想开口说世事难料,姻缘天定,又觉得孟浪。他盯着她看了好久,心底忽然柔软起来。
庙外的空气清冷,秦墨背着药篓,静静地等着城门开启。我站在旁边,研究着庙旁那棵槐树还要多久才能拥有自己的灵魂。
待到太阳升到与长安城城门等高的时候,城门开启了。我挥挥手,向秦墨作别,转身走进庙内。同他的相遇,大抵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