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曲》文疆

4、赎 罪

　　深蓝色的天幕上，星光点点，好像小狐狸明亮的眼睛。已经过了整整七天，他们的眼睛还疼不疼，胡爷受了不轻的伤，谁来给他们煮米喂饭，孩子们有没有吃饱？
　　在这几天里，我辗转反侧，不得入睡，表姐几乎和我形影不离，只有这颗心早已远远的飞到了土洞里。
　　我做了三个花格子的夹坎肩儿，孩子们正好穿的着，我希望能有一天亲手给他们穿在身上。正在我神思恍惚的时候，表姐夫急急忙忙的跑进屋里，“他娘，起大风了，快收拾家伙！”，表姐立刻随着姐夫跑了出去，窗外，风越来越大，洗衣盆，花架子，各样家什被吹得呯叮啪啦乱响，隔着窗户，呼啸的风声吹得人心惊肉跳。
　　啪！啪！
　　两扇窗户被巨大的风浪排挞而开，床上的簸箩针线像被踢翻了似的滚到地上，茶壶茶碗还有桌上的水粉胭脂百宝盒都被无情的掀翻摔碎，这风，即使在屋里仍然愤怒的咆哮着，它要摧毁一切，它是如此的忌恨和放纵，那吼声听起来就像魔鬼！
　　我紧捂着脑袋猫在炕沿儿下，被吹散的东西噼里啪啦的打在身上，心里充满了无限恐慌。这究竟是什么风！表姐在哪？姐夫在哪？青儿和小幺呢？怎么还不过来？我眼里衔着泪，孤独的听任狂风的肆虐。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渐渐的沉下去。我摘下头发上的碎片，不确定的站起来向窗外张望。
　　“哇—，哇—”
　　是小幺！我快步跑了出去。院子里一片狼藉，砖头瓦块，家什用具，还有不知谁家的裤子床单挂在树梢上，甚至井台上还吹来了东邻家的瘸腿鹅！
　　天上，月亮宁静的好似少女的脸庞，狂风过后，除了一地零碎儿，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姐，姐夫！”
　　“哎哟，好一阵风！吓杀人了！”姐夫还没有回过神来，一双眼睛木讷无光，怯怯瑟瑟的从米缸后面探出头来。
　　“幺，不哭，不哭。没事了，没事了，娘在这呢，奥，幺—”表姐颠弄着怀里的孩子，青娥则紧紧的攥着母亲的衣角，满脸惊恐。
　　“多少年了没见过这样的怪风！”
　　“根，根，看见我们家臭儿了吗？青儿，小幺，我们家臭儿呢？”四姑披散着头发，疯了似的闯进来。
　　“臭儿怎么了？”
　　“哎哟—，我的天哪，那老不死的要喝酒，让我的孩儿到老南瓜的铺子里打去，谁知道起了大风，哎—哟—，我的心肝儿，这下可没法活喽——”四姑肝一声肉一声，哭的鼻涕眼泪横飞。
　　正在这时，突然，一个银光耀眼的霹雳从天而降，“咔嚓”一声，整个地面随之一晃！所有的人都傻在那里，直到有人急声呼喊：着火啦！着火啦！呼啦啦的火苗四处蔓延，屋顶，墙棱，大门上，火势越来越旺，等我们回过神来，吐着青烟的火苗已经长到半人来高！
　　快跑了，到南岸上！
　　人们的呼救声，小儿的哭喊声，房屋的倒坍声无数个焦躁的音符胶着在一起，混成一团。
　　眨眼的时间里，整个村子陷入一片火海。
　　惊恐失措的人们争先恐后的向河南岸跑去。
　　月光依旧皎洁，惊疑不定的星星在交头接耳的说些什么，河岸上乌鸦鸦挤满了逃难的人群，就在这时，狂风再次盘旋而至！
　　天上的乌云滚滚而来，厚重的云层裹着料峭的寒气，闪电向利剑一样在密集的人群中戳来戳去。
　　“唧唧，唧唧”半空中出现了三个小狐狸，它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大，是土洞里的狐孩儿！不会错的，就是它们，让我日夜担心的宝贝儿们！你们的眼睛还疼不疼？每个狐孩儿的眼睛上都缠着一圈红布，它们用尖尖的嘴巴互相碰触着，唧唧，唧唧的叫个不停。
　　我正要冲出去招呼它们，胳膊被表姐死死的拉住。
　　就在这时，红披风慢慢的出现了。
　　“十九公子！”我禁不住惊呼
　　“欧—，你还记得我？”他宛若星辰的眼睛缓缓睁开，透出一股冰冷的杀气。
　　“我怎么就不知道你有这麽好的记性？真是小看你了！”他吐气依旧温柔，却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这是，你做得？”
　　“比起你做得如何？”他带着三分笑意瞟了一眼身后的火海，一双星眸转向我，气势咄咄逼人。
　　“你这是.....报仇吗？为侄子们.....？”
　　“为了他们？怎么会？它们还不配我出手！”
　　“那是为什么？”
　　“狐族，名誉！”
　　“说出你的同谋！”十九公子霎时寒下脸来，豆大的雨点冰冷的砸向人群。
　　“同谋？我没有同谋。”我轻轻的说着，我该怎样祈求他的原谅呢，看到那三个受伤的狐孩儿，我的心像针扎一样痛苦，矛盾。
　　“忘了我说的话吗？别在我面前摆弄心机！”十九公子的有些愠怒的言道，“说，是谁？”
　　我望了一眼惶恐的人群，心里百感莫名，身后，四姑在不停得颤抖，表姐夫低垂着脑袋不可名状，表姐更是可怜惊恐的瞅着我。
　　“不确定吗？那就让我分开来问吧！这是谁干的，站出来给我瞧瞧。”十九公子一把抓住一只小狐狸后颈的皮毛，把它拎了起来，小狐狸吱吱乱叫，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
　　“你放开它！求你放开它。”
　　十九公子微微的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动人的浅笑。
　　“不打算说，是吗？那就别再浪费唇舌了。”他松开手，把小狐狸丢到一旁。三个小东西迅速的拥到一起，转而向我跟前跑来，正在我欣喜的想要迎接它们时，一道亮眼的火光“啪”的一声将它们掀了回去。
　　“过来。”十九对着我勾勾手，我毫无防备的向他走去，表姐想要拉我，我没有让她拉住。
　　“啪！”又是一道火光，一记鞭子狠狠的落在我身上，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好像点着了火，刺骨的疼痛无处不在，咬啮着我每一根神经。
　　“狐火灵鞭，这本来是我们家族教训那些不听话的下人的，你真是有幸能够品尝一下，怎么样？现在可想明白了？嗯？”
　　“我，我.....”身上火烧火燎的痛苦，让我虚脱的跌倒在地上，身后传来一片倒吸冷气声，众人惊恐的细语更加剧了我身上的疼痛。
　　“你们听着，本公子没有耐心在等下去，是谁做的，立刻站到本公子出来，否则，休怪我鞭子无情！”十九公子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已齐刷刷的落在四姑身上。
　　“大仙，大仙，饶命啊！我该死，我该死！”四姑一边倒蒜如泥，一边在自己脸上左右开弓的掌着嘴。“贫妇一条贱命，大仙饶恕啊！大仙，大仙，贫妇愿意天天供奉，传大仙香火，给大仙修庙，立祝，求大仙饶了贫妇啊，贫妇真是瞎了眼呀！”刚说到瞎眼，四姑的舌头立刻就像被蛇咬了似的，嘎然而止，头也不敢抬的伏在地上。真佩服四姑，这年头了她居然还能找到“贫妇”这个词。
　　“这麽说，一切都是你做得了？”
　　“是，不是，不是贫妇，不是啊！是黄大仙，黄大仙！”四姑竹节似的手指指向烈火燃烧的方向。
　　“嗯？”
　　“黄大仙，贫妇家供养的....，她指点贫妇，指点.....指点，呃..”四姑战战兢兢在前胸划着圈儿，口语不清的嘟囔着。
　　“我料你没有这个道行，能找到镜台窟洞里去！好，黄大仙，是吗？”只见十九公子微微的闭上眼睛，右手在披风下轻轻一掐，口中一声断喝：孽障！竟敢勘破本公子形迹，还不过来领罪！
　　一个黄色的身影袅袅娜娜的幻化在眼前，“千环贪杯，错辅妖人，请红狐公子降千环不知之罪！”
　　“这麽说，你是不认罪了？”
　　“千环怎敢私露公子仙迹？请公子明查！”
　　“乌鸦！大仙，是村南大杨树的乌鸦.......”一直扑伏在地的四姑，陡然间像闻到什么腥气似的，仰起头来迸出一句话。
　　千环闻言，嫌恶的白了她一眼。
　　“苦乌怎麽会知道？千环，难道本公子看不出你玩的什么花样吗？假他人之口，图一己之私利，三杯酒酿就敢私探本公子，真是好胆识！今天，我到要看看你的蛇灵珠有多硬！”嚓，银光一闪，三尺青锋已握在十九公子手中。
　　“断灵剑！”千环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柄闪闪发光的宝剑，惊恐的有些眩晕。
　　“识货！死在断灵剑下也不枉你三百年道行。”
　　“红狐公子，你不要欺人太甚，无端斩我，有负红狐盛名！”
　　“呵呵—，笑话！斩你还用得着红狐的名义吗？引颈受死吧！”
　　“红狐.....”千环话未说完，一道白光已迎头而上，情知不妙，千环急忙将双手交叉胸前，再次分开之际，一对金灿灿的项圈出现在手中，“哐”的一声，挡住了头顶上压下的剑锋。
　　“红狐公子，请，请宽宥千环，千环愿奉上三百年道珠，企望公子垂怜！”千环被断灵剑牢牢地压制住，她发丝中流着血汗，苦苦的支撑着向十九公子乞怜。
　　“我红狐公子会觊觎你这三百年的道行？留着吧，让你的道珠在奈何桥上开路吧！”
　　“公子，我自知灵珠道力微薄，难入公子法眼，然，我听闻红狐族内关考严苛，或，灵珠能助公子一时之力，也未尽然。”
　　“不知死活的孽障，大祸临头还卖弄牙口，本公子听得腻了！还不去死！”十九公子瞬时收回利剑，五指撑开，径直拍在千环的脑袋上，只见红光淋漓，千环应声倒下，弯弯曲曲的化作一条碗口粗的黄金蟒。
　　四姑一见此情景，吓得面色惨白，拔腿就要往回跑，只听“啪”一声，狐火灵鞭闪过，四姑抱着脑袋嗷嗷的叫起来，“眼睛，我的眼睛！”
　　在场的众人吓得面如土色，个个战栗不已。
　　“你们听着，凡是出过手的人，全都站出来谢罪！”
　　“够了，够了，十九公子，你还要怎么样呢？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又何必迁怒于人呢？”看着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再也难以让人沉默下去。
　　“你的罪责，我自然会算，这就等不下去要急着赴死了吗？”
　　“何必等呢，现在算不正是时候吗？我的罪责，我自己知道，你打也好，烧也好，我只求你留我一条命在。”我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来，对着他坚定的说，
　　“贪生怕死？哼，哼......”他极度不屑的瞟了我一眼，把目光落在那把断灵剑上。
　　“是，我要留下一条命，你放过他们，我来，我要照顾这三个孩子，直到他们长大成人。”
　　“啪”，回答我的又是一记鞭子，彻骨的疼痛几乎要了我的性命。
　　“和我谈条件，下场只有死！”十九公子冷酷的声音让我感到无比绝望。
　　“你听好了，我要，我要照顾......它们，你阻止不了.....我的决定，否则，你杀了我。”拼尽全身的力气，我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既然你这麽执著，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每夜子时到镜台山顶，采集七叶苏草，给它们治眼，一百八十天，从今夜开始！子时出现在山顶，采到刚开四瓣的苏草花，我便成全你！否则......”
　　“我一定...去，一定”
　　“好，我等着。”他带着无可捉摸的笑意渐渐的消失了。天空又恢复了初夜的宁静，月亮依旧皎洁。
　　“火，火灭了，看，快看！”
　　“房子都没事儿？这是？快回去看看！”众人轰隆隆的涌向村子，真奇怪，人怎么可以这麽快就忘记刚才的恐怖？我望着渐行渐远的人群，禁不住苦笑起来。
　　“极子，极子！”表姐一家凑到我跟前，关切的围作一团。
　　“极子，你真要去呀？”
　　我坚定的点点头。
　　“好，姐陪你去。”
　　“不，我自己，要不然，他会生气的，一切就白费了。”
　　“可你怎么行呢？只有一个半时辰了，你又伤成这样，极子......”
　　“是啊，极子姐，要不，我和你去吧，你刚才都成火人了，我还以为你要烧化了呢？”
　　“不用，青娥，照顾好小幺，我行的！姐，姐夫，我去了，你们回去吧！”我故作轻松的摆摆手，一转身，走了个趔趄，险些没有摔倒。
　　“极子，别勉强了，跟姐回去吧，死活咱们在一起！”表姐赌气的拉住我的胳膊，
　　“是啊，极子，你现在跟不去不了，他这是有意折腾你！”姐夫也在一旁忿忿的搭腔，
　　“我怎麽会不知道呢，可我若是不去，只会让他更嚣张，我无论如何都要去，他想折腾死我，也没有那么容易！”
　　“极子姐...”
　　“放心，只要我向前走一步，他就会输下一步。”重要的是为我负罪的心减轻了一丝痛苦，这一点我在心里默默的念着。
　　夜色浓重，我一步一趋的向镜台山的方向走去，子时，即使明知道结果是什么，可仍然不愿放弃，想起三个狐孩儿曾经明澈的眼睛，我就没有力量说放弃！

作者有话说

　　“佳”的执著让我感动，谢谢你的鞭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