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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风流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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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窗棂的时候,几只麻雀跟着落到院外嘁嘁喳喳,惹得怀中人儿微微一动。长睫毛数到一半的郦君玉毫不气馁,从头来过。
黄蓉眉头轻蹙,不知梦里见着些什么,身子一蜷,大半张小脸缩进被子里,只露出额上小小一支美人尖。
郦君玉不依不饶,掀开被角,鼻端埋进乌亮发丝中,心满意足的长叹。
黄蓉死死埋着头,睡得脸红气促。
憋着笑不忍再逗,温柔拍她背脊:“蓉儿,该起了。一会儿还有客人呢。”见黄蓉只是闭着眼不理,慢悠悠补充:“不知宁三姑娘这次会带什么茶来呢?”
果然。
“她来做什么?”虽料定这家伙不敢旁生别样心思,与那宁三来往定是为着其他事情,还是抬眼恶狠狠瞪过去。可惜浑身酸软有气无力,不自觉微眯了眸子,透出几分慵懒来。
郦君玉心底清清楚楚嗷一声,急忙移开目光一手撑住床沿,一手去摸扔在床那头的衣衫。不料胳膊被黄蓉枕了大半夜,又酸又麻使不上力,“哎哟”摔回枕头里。
黄蓉不禁好笑,也不起身,伸出脚尖够到卷成一团的外袍,玩心登起使劲一挑,兜头飞至。
蓝封线本从袖袋里滑出,噗叽正中钦差大人面门,啪嗒落在眼前,封面无辜的卷了边角儿,上书四个风流小楷:香闺琴声。
天地陡然安静。
郦君玉脸白了,黄蓉脸黑了。
苦茗坊外,登徒子指天画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结果被蓉儿嗤之以鼻:你准备怎么个求法呢?
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句话惦记到如今。
难怪前几日书局里眨眼不见了踪影。也难怪昨晚饭桌上好似变了个人,想来那些红烛催香、做饭受伤、咬着筷子眉目传情,都是书上学来的吧?
还要先摆出怜香痛惜神色再来拉自己手,结果表情白白浪费。一板一眼不知变通,也只有这种书呆子做得出。
身沉腰酸更是恼怒:“郦君玉!”
郦大人一个打滚跌下床,捂着膀子落荒而逃。
书中满目旖旎,只道佳人枕玉臂,娇唇脆欲滴,可没说一觉醒来,这胳膊已然不是自己的了。
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矣。
宁三坐在客房吃到第二杯茶,终于忍不住开口:“郦公子,楼上可是养着猫儿?”刺耳声声教人浑不自在,也不知遭殃的是门板还是床沿。
“宁姑娘忙了一夜,想是太过劳累,听错了吧?”郦某人端着茶杯神色如常,斩钉截铁。
宁三恍然:“怪不得今日见着公子,也觉得与先前有些儿不同了呢。”展开丝绫扇面上溪边取水仕女图,掩着大半张脸,只一双美目弯弯。
“舞魁赛上得公子相助,宁三又得三年风光,实在感激不尽,备下的小小薄礼,也希望公子不要推辞。”
精致小锦盒内普普通通一块石头。郦君玉却是一喜:“难得宁姑娘大义深明,郦某不才,先替天下百姓谢过。”起身深深一鞠,再一鞠:“也替郦某自己谢过。”
宁三侧身不受:“那就请公子记着承诺之事,可不要失信于小女子。”盈盈颌首笑意不减:“宁三另有事务,便不多打扰了。”否则待会儿有所损伤的,可不光是门板和床沿了。
暖轿挂着静女坊牌迤迤走过长街,葱花油饼的香味勾得人人嘴角生涎,金陵第一舞姬端坐珠帘之后,捏着扇柄怔怔出神,忽而落下泪来。
适才临别之时,宁三望着郦君玉柔润五官:“公子难得以真面目相对,足见诚意,就不怕宁三将秘密抖露出去?”
郦君玉不作声好似默认,只在搀着她上轿的时候,低不可闻的一句劝慰:“在下也盼着宁姑娘放下心中执念,寻到真正幸福所在。彼时彼刻,恰如君玉此时此刻。”
去遇见那个你不肯带着面具相对的人。
而让郦君玉放下面具的人,一定很好很好吧?
教人好生羡慕。
“很好很好”的蓉儿一手捏着本朝十大禁书之首,一手捏着散播淫风道德沦丧的当朝官员——的耳朵,笑容不寒而栗:“说吧,想怎么个死法?”
此所谓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凛然正气如“吾生而存大志,岂可就此绝乎”、潇洒不羁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情深款款如“愿得一心人,生死不相离”等答案一一闪过脑际,钦差大人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女侠饶命!”
“那宁三是怎么回事?”习武之人耳力极好,纵使隔了厚厚两层木板,承诺二字仍是听得清清楚楚,笑眯眯手上加劲:“你慢慢解释,我慢慢听。”
邬必凯一介莽夫,族内战士虽勇,但敢以区区十万之众频频滋扰边境,我朝派兵多番对战,从没占到上风,与刘捷暗中通敌不无关系。
但刘捷得势不过数年,之前邬必凯次次精确预料我军行路布防,朝中应当还有一人,埋得比刘捷更深。
也更危险。
郦君玉苦苦追查半年,也只知道两边依靠中间人斡旋联络,上一任中间人乃原兵部左侍郎聂胜山,六年前不慎卷入韩王造反一案,全家上下四十余口被先帝下旨囚杀,只逃出来一位小妾。
一位被原来的夫君亲自送到聂府,谋求入仕途径洗刷出身的小妾。那日被大房刁难关进柴屋,昏昏沉沉间听见聂拯与另一人窃窃而谈,第二日大队官兵冲进见人便拿,却没注意柴房草垛里,有人死死咬着嘴唇动也不敢动。
黄蓉沉默半晌:“那她原来的夫君是谁?”聂家满门身死,宁三的仇人只剩一人,郦君玉所答应的交换条件,应当是这件事吧?
“此人蓉儿也认识的。”
“哦?”
“汜水褚雄。”
黄蓉微微一惊,手上劲力登时松了:“他不是死在点将台了吗?”
“临走前我已经查过,没有发现这两人尸体,活捉的人当中也没有,估计仍是趁乱跑掉了。”郦君玉趁机退开两步站直,低头比量片刻,觉得蓉儿秀腿一抬仍能踢中自己,悄悄再挪半尺。
黄蓉哟呵一声:“那么郦大人要为了佳人迎难而上,查出汜水二杰下落后与之决斗么?”撅着嘴去够桌上茶杯,却是空空如也。
急忙拎起茶壶上前续满,正要退回原处,比不过习武之人眼疾手快,耳朵重入魔爪。
当下苦哈哈地解释。
褚雄恶贯满盈,怎肯老老实实医好了他?药方中早做了手脚,又特别指明薛老二为其推拿借力,一箭双雕。虽然功力一时得复,毒性已深,至多不过半年性命。
“要从宁三口中套出话来着实不易,须得叫她承我的情,所以这关窍却不能让她知晓,如此为难之事君玉也尽力办到,可见诚意。”郦君玉淡淡道来,引得黄蓉怔怔出神。
“蓉儿,怎么了?”
“你还欠我两件事。”反手捏住她柔软手掌,红着眼圈害怕又担忧:“以后永远都不骗我,好不好?”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郦君玉立在轿前所说,一字一句猱进心底,真得不像真的。
郦君玉轻轻将她搂进怀中,没有回答。
骗尽天下人,都是为了不再对你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