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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桃花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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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是个贤惠妻子,家中无甚好款待的茶叶,索性采些玫瑰花瓣晒干了,泡出的花茶倒也别致有趣。
郦君玉一品之下赞不绝口。小鱼十分高兴,忸怩着进了内屋再不肯出来,留着丈夫与客人外院叙话。
“你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将背上铁弓卸下放好,男人有些窘迫,双手不自在的叠放在膝上。
“差不多两年前吧。”郦君玉似乎对那两只狍子十分感兴趣,目不转睛打量。
那时候的皇甫少华刚刚改了名字作王少甫,正准备迎娶现在的妻子,寻一个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后半生;而孟丽君刚刚改了名字作郦君玉,正准备上京赴考,誓要将刘捷罪行公诸天下,洗刷两家不白之冤。
是否相认都没了意义。那时起便明白,往后的路都将一个人走下去,与别人再无干系。
王少甫脸现痛色,唤道:“丽君!”
金狼谷一战身受重伤,尸堆里足足昏迷了三天。醒来时父亲成了邬必凯阶下囚,数日后不堪羞愤,自戕于狱中。而自己被人一剑斩断经脉,成了半个废人。
农户中将养月余,强撑口气去寻流放途中的孟家,不料遇上饥荒流离的老乡,带来未婚妻子身亡消息。
所有希望一夜成空,坐在桃花树下陡然颓丧,直至溪边摸完菱角的少女走过身旁,洗得发白的布裙晃上前来,关切道:“你生病了吗?”
一个人没有能力报仇,也没有勇气去死,只好换过新的名字,本本分分活得恍如隔世,一碗奈何忘忧汤,自斟自饮。
“对不起。”粗制茶杯紧紧捏住,手背凸出青筋来。
郦君玉探身搭住他手腕:“可惜人生不能从头活过,皇甫少华到底还是皇甫少华。”磨光了棱角,还是那个重情好义的皇甫少将军,日日夜夜愧疚啃噬在心,不得安寝。
安抚的笑笑:“君玉今日正是为此而来。”
当日孟丽君没有为着皇甫少华死了,正如皇甫少华也没有为了她而轻生。原是真正的商人,连感情也不肯多付出半分,到底知己多过红颜。
哪来的意难平。
本以为就此清醒一世。
谁能料到有个小魔头从天而降,不由分说拔拳相向。一颦一笑千金重压到心底,挥之不去。
所以那天她的蓉儿伏在肩上,喘息间低低呢喃:“你会一直这样背着我么?”
郦大人用力点头,用自己的脸颊挨挨她的。最好的生意人忘了算计,从此不复。
“王少甫忘记了的,君玉也一早忘记。”
始终自称君玉,可见重新开始的,不止王少甫一人。
这样漫不经意笑容,好久不见。王少甫有些恍惚,仿佛还立在那片荷塘春色里,少女青丝映进粼粼水波中,晃得人睁不开眼。每泡出一壶上好清茶,都会又狡黠又得意,叫他拿新采的花露来换。
不禁担心:“丽君,女子之身混入朝堂干预政事,可是滔天大罪。你……”
郦君玉扬手截断他话头:“嫂子,君玉要告辞啦!”
小鱼闻声走出:“不吃了饭再走吗?”
“不了,有人等着君玉回去呢。”此话一出,脑中想象黄蓉乖乖一身小媳妇打扮,站在门口等自己回家的淡淡羞郝模样,忍不住痴痴愣愣笑出声来。
女儿家心思总是细的。小鱼登时了然,回屋拿块油纸将干花瓣包上一小包:“这些送给公子,也送给等着公子回去的那个人吧。”
郦君玉连声道谢,顺势捏住她伸到跟前的手腕。
小鱼一惊:“公子你做什么?”僵直着手臂动也不敢动,只好拿眼神向丈夫求救。
王少甫起身揽过她肩头:“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君玉医术高明,想必会有办法的。”
二人成亲两年有余,也不知问寻了多少大夫,始终没能生下一子半女,引为憾事。每每想起,都要红了眼眶。
“嫂子眼仁白中泛青,清脉虚滑,想来小时候曾用土贝母医治过瘰疬之症,引致体寒偏虚,并无大碍。”环顾四下并无纸墨,起身走向院中一株月季开得正好:“嫂子,我能摘一朵么?”
随身丝帕摊在桌上,指甲掐了花汁一笔一划染上去:“照这个方子,每日两次四碗水煎成一碗饭后服下,连续七日当有好转。”
拿起第二块丝帕递到王少甫手中:“这是给你的,用法与嫂子的一样。”
王少甫经脉受创,虽然身手与常人无异,但年纪渐长后势必有所影响,索性便好人做到底。不等二人开口,指指两只肥美狍子,笑道:“不必道谢,我可是要收诊金的。”
村头花海连绵数里,两匹白马头挨着头拴在一处,斜眼看当朝钦差提着顺来的大包小包,累得气喘吁吁,各自嗤一声响鼻以示不屑。
小魔头从天而降,稳稳当当扑在背上,“啊呀”压得老腰嘎吱一响,差点就此软倒。
“就这么有信心我赖定了你?或者是我转身走了,你也不放在心上的?”怒气冲冲哪有半分乖乖小媳妇样儿?
梦境果然只是梦罢了。
熟练地告饶:“好蓉儿,我腰疼,你,你先下来。”上次伤风过后一直没能好好休息过,眼前阵阵的发黑。好容易将小魔头劝下地来,急忙将手中物事统统挂上马鞍,抠着树皮直喘气。
黄蓉神清气爽一觉醒来,牛皮信封上压一枝桃花,隽秀字迹正出自郦大人之手,却是写给开封卫所诸将的,大意是另有要务在身,不劳各位派遣士兵护送回京。
这脚底抹油功夫,真真天下无双。
黄蓉轻功高妙,人又机灵,孤身溜走实在比拖着个油瓶轻松许多。于是咬着银牙一路寻到,迎头便打:“堂堂朝廷钦差,整日里尽做些偷偷摸摸勾当。说吧,这回又打着什么主意?”
“过不了多久,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怎么?”
“蓉儿可知西北邬必凯?”
“那个蛮子又要入侵中原了吗?你又怎么知道的?”
“是我一手策划逼他出兵,自然知道的。这一切因果恩怨,终究要做个了解。”郦君玉毫无得色,反而眉宇间一丝忧心忡忡:“若是蓉儿就此离开,也未尝不是好事。”
见他难过,黄蓉心下一酸,伸手拉住他袖子,兀自犟嘴啐道:“想得倒美,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办到呢!”
愁云惨雾霎时放晴,反手将白嫩柔荑握住:“所以蓉儿不想和我朝夕相对,好好游玩一番么?听说金陵城里三年一次花舞魁大赛,定在下个月初六呢。”
绕来绕去,还是个色中饿鬼。
黄蓉牵着马儿在前,某人捂着通红手背在后,走出没多远,肚皮咕咕叫起来。
“我饿了。”委委屈屈。
郦大人学贯古今,大知安邦定国,小擅琴棋书画,人情世故更是不在话下。
唯独下厨一窍不通。
也不知是怎样活过那颠沛流离岁月,没有殍于街头的。
见黄蓉臭着脸没有反驳挖苦,得寸进尺:“蓉儿,上次我伤着风,那只烧兔子没有吃出味儿来,再给我烧一次好不好?呐呐,狍子哟,肉很香的。”
吃了那么多盐,你终于说实话了。
眼中玩味一闪而过,坏坏的挑起嘴角:“想吃?可以啊,先把我一路背到金陵去吧。”
话音未落,登徒子猛地冲上两步,弯腰将她两条小腿抄在手中,迎着夕阳豪情万丈。
“行啊,那就一直背一直背,背到死的那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