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赋予谁》北小安

49、番外四 竹马时

　　于邵棠的娘，在他十岁那年便去世了。于老爷与夫人感情深厚，之后一直没有续弦，就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于邵棠小时颇为顽皮，于老爷对他的管教也十分严厉。可是这份严厉在十四岁之前还算管用，过了这个年纪之后，于邵棠褪去了顽皮反而生出一种憨直的狡猾。不仅学会了逃学堂，还与一群不学无术的穷小子混在一起，每日舞刀弄枪做着大侠梦。
　　那一年的夏天，于邵棠刚过完十五岁的生辰，而卢景秋整大他三个春秋。卢老爷带着家中一双儿女来于府做客。那时于家家业兴旺，每日宾客颇多。于老爷热情的将他们让进前厅，大人们几句攀谈过后，于老爷叫出于邵棠，叫他带着卢家兄妹去后面玩。
　　于邵棠由于昨日逃学被抓，挨了他爹一顿“铁砂掌”，半边脸到现在还未消肿，显得有些丧眉搭眼。领了命，他带着卢景秋与卢婉云去了后院。
　　天气炎热，凉亭中摆放着茶壶茶杯，以及一小盘点心。卢景秋在凉亭中负手而立，欣赏片刻风景后，仰脸对于邵棠笑道：“贤弟，最近功课可好？”
　　于邵棠虽小他几年，但身体发育极快，个子窜的很高，看起来并不像十五岁的少年，只可惜肩膀单薄身上的肉不多。此时此刻，他最厌恶别人再提功课之事，但又不好对着卢景秋发脾气，只好撅着嘴闷闷的答道：“还好。”
　　卢景秋比他稍矮半个头，人不大，派头却很足，闻听此言，故作稳重的道：“我知道贤弟天资聪颖，但听伯父说你最近总不去学堂，这样可不大好啊。”
　　于邵棠连忙反驳：“我没有总不去，只是昨天没去。”
　　旁边的卢婉云听了，便站到哥哥身边帮腔道：“我也听到伯父这样说了，难道伯父还会说谎不成？”
　　于邵棠很着急，脸也有些红：“他就是说谎了，你们不要相信他。”
　　卢婉云回头对着卢景秋很狡黠的一笑，她只长于邵棠半岁，看着还是个小女孩的模样。卢景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对于邵棠道：“好啦，我们相信你还不行？”
　　于邵棠一屁股坐到石凳上，气哼哼的不再说话。
　　三人在凉亭中呆了片刻，于邵棠又坐不住了，开始抓耳挠腮的四处张望。卢景秋见他有异，便问：“你有什么事吗？”
　　于邵棠犹豫半晌，对卢景秋露出一点讨好的笑：“卢兄，我们出去玩吧。”
　　卢景秋问：“去哪儿？”
　　“总在家坐着有什么意思，我们出去逛一逛嘛。”
　　原来于邵棠今日与外面的伙伴约好一同出去，孰料卢家忽然到访，他不得不陪客。可刚才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如带着卢家兄妹一同出去，一举两得岂不很好。
　　三人从后门离开于府，于邵棠轻车熟路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子里。卢景秋正要发问，却看见李仁甫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李仁甫与于邵棠同岁，但比他成熟许多。此时他外衫上蹭的满是灰尘，也不知是不是在土坑里滚过，这样还不忘跟卢家兄妹打招呼：“卢兄，婉云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卢景秋道：“很好，贤弟这是？”
　　卢婉云接话道：“这是爬了哪里的狗洞？”
　　李仁甫笑嘻嘻道：“还不是赶着赴于兄的约，好容易才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我们赶紧走吧，时间不早啦。”
　　卢景秋疑惑的问：“你们到底要去哪里？”
　　李仁甫解释道：“前面那家新开的武馆，据说来了位功夫高强的师父，我们想去学学呢。”
　　卢景秋与卢婉云对视一眼，卢婉云抱着手哼道：“我不爱看功夫。”
　　于邵棠道：“那你不要去啦。”
　　卢婉云拉住她哥道：“那我哥也不能去。”
　　于邵棠看了卢景秋一眼：“那你们回去吧，但是别告诉我爹啊。”
　　卢景秋当即摇头道：“不行，要回去我们就一起回去。”
　　于邵棠十分倔强的一扬下巴：“我是一定要去的，要么你们就跟我们一起走，要么就自己回去吧。”
　　卢景秋颇想照着他的脑袋打一巴掌，但因为知道这位弟弟从来都很犟，只好屈服道：“那好吧，我们一起去，但不要呆的时间太长。”
　　于邵棠这回乐了：“那咱们快些走吧。”
　　四人沿街来到那家武馆，这里门口处还残留着鞭炮碎末，招牌灯笼都是崭新的，确实是新开张不久。他们跟在人后挤进武馆，院子当中正站立一名大汉在讲话。于邵棠凭着个子高，人又瘦很快就挤到了最前面一排。卢景秋一把没抓住他，被丢在了人群最外一层。李仁甫开始还跟他们在一起，待到里面那汉子开始练刀之后，他心急如焚的也开始往里面挤。
　　卢景秋踮着脚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好叹了口气，拉着卢婉云的手走到一旁空地处休息。卢婉云扫视一圈，见都是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心中有些惴惴，撅着嘴依偎了哥哥。
　　这时，不远处几名坐在围栏上的粗衣男子已经盯上了他们。卢家兄妹穿衣打扮都极为讲究，站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大概是有所感觉，卢景秋回头正对上那几名男子的目光，顿时十分不悦，护着妹妹又走远了一些，同时踮起脚尖想找找看于邵棠和李仁甫。岂料那几名男子竟下了围栏，朝他们走来。
　　卢景秋心中一惊，警惕的看着他们。其中一个留着小胡子的汉子对他一笑道：“这位小哥面生的很，是哪家的公子啊？”
　　卢景秋揽住妹妹，蹙眉道：“与你何干？”
　　小胡子与身边几位兄弟相视一笑：“干嘛这么凶，交个朋友嘛。”
　　“抱歉的很，在下没有兴趣与你们交朋友。”说罢他向后退了一步，作势要走。
　　小胡子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同时要去拉扯卢婉云：“别这么不客气，走走，哥哥带你们去玩。”
　　卢婉云啊的一声叫开，紧紧抱住卢景秋的腰，开始大哭起来。
　　卢景秋挣脱不开小胡子的禁锢，一时也急了，张口就咬到他手上，把小胡子咬的一机灵，连忙松开手。
　　卢景秋看准时机，揽着卢婉云向门口跑去。
　　小胡子哪能让他这么轻易就跑了，气急败坏的一招呼兄弟：“给我追！”
　　三四个人冲上去，不一会儿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小胡子再度抓住了卢景秋的胳膊，举着手臂猥琐的笑道：“咬我是吧，哥哥今天要原样咬回来。”
　　卢景秋又气又怒，大喊道：“放开我！”同时一脚踢向小胡子。
　　正在扭打之时，李仁甫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在做什么，快放开他们！”
　　几人转过身打量了他，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
　　李仁甫见他们这般凶神恶煞，腿也有点抖，一指卢景秋道：“你们知不知道他是谁。”
　　小胡子一瞪眼：“我管他是谁，就是天王老子咬了我也不行！”
　　正在李仁甫急得满头是汗之时，于邵棠不知何时挤出了人群，见此情景扑过来照着小胡子就是一拳。
　　小胡子猝不及防被打了个踉跄，站稳后气的嗷嗷直叫，指挥手下道：“给我揍他！”
　　他的弟兄们立刻扑了上去。
　　于邵棠手上虽然有两下功夫，但毕竟人小力亏，没几下就被打翻在地。卢景秋从未经过这等事情，一时间急得也想哭。他自认为作为兄长理应保护弟弟们，便咬紧牙关冲上去想护住于邵棠。可他比于邵棠还柔弱，刚冲上去就被绊倒在地，反倒是于邵棠将他抱在身下，护住头脸。
　　卢婉云在一旁早已哭软成一团，正在混乱之际，大概是有人通知了管事，房中跑出来一商人模样的人，红头涨脸的呵斥住小胡子，驱散众人，又将于邵棠等人扶了起来，赔了半天不是。
　　这一场闹下来，已过去了几个时辰，于邵棠因为心虚，也不敢报出姓名，只拉着卢景秋和卢婉云、带着李仁甫慌慌张张离开武馆。
　　回到家后，于老爷正在找他，见到他们灰头土脸的样子，立刻就沉了脸，问他们去了哪里。于邵棠嘴闭的溜严，低着头不肯说话。卢景秋因为害怕他受罚，编瞎话说他们去城外小河边玩耍，身上尘土乃是跌倒时所沾。卢婉云也收住眼泪，附和着大哥称是。
　　于老爷并不太相信，但碍于卢老爷在场不好发威，只象征性的教育儿子几句，便送卢老爷一家走了。
　　回去之后，卢景秋还是十分不安，因为害怕于邵棠会挨他爹的揍，又想到今日他为了保护自己身上已挨了不少拳脚，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好容易挨过这一夜，第二天他找了个借口，又跑去于家串门，却在院子里见到了正被罚站的于邵棠。这日阳光格外毒辣，人在阴凉处尚且无精打采，何况是院中太阳最足的空地。
　　于邵棠身上穿的单衣已被汗水溻透，他低着头，眯着眼，额上的汗水聚集在睫毛上，只要他小眨一下眼，便会滴下一大滴水珠，如泪水一般。
　　卢景秋站在门槛内，呆呆的看着他，心中又酸又痛，似乎比晒伤了还难受。
　　那天的事情在少年的记忆里只不过是海中一粒沙，很快就会被遗忘。对于邵棠来说，那次的惩罚也不过是从小到大众多惩罚之中较为轻微的一次。事后大家都没有再提起过，唯独在卢景秋的心里产生了一点微妙变化，如同被烈日发酵一般，似乎也成了他日后所有情感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