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 ...
-
崖底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了,往复轮回,流光缱绻,自为了是过了很多年,其实不过就是一天,那日光反反复复地在头顶上掠过,倒有点催人欲老的味道。老是没有老去,只是疲倦,尘埃落定以后的踏实。琴九枕着土,觉得松软的舒服的,于是就不想醒。再睡过去,不知又是多久,忍无可忍,连旁人也不肯替她忍,只好醒了。
醒来就知道这是另一方天地,花开都能听得到声音,四下里绿树可做得罗裙,满天遍野,放眼都是绿色。琴九往前走了几步,见一处流水,弯下腰去喝了两口,却听到歌舞声,那声音极细,微不可闻,但静下心来听,却又透着勾魂摄魄的艳。琴九寻着声音走过去,重重绿幕之后,果然有女子载歌载舞,看清楚了,真是美,歌声又起,琴九只想跟她一起唱,这样一生也就过去了,无所谓生老病死,人间疾苦。
然而忽然有人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出声。指尖是冰凉,这回她可记得了,于是反手去扳他,那人也由着她挣扎,却纹丝不动。这样就静下来,万古长青似的静。
那女子唱道:“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曲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辩仙源何处寻……”
说得是无间中走入了桃花源里,千年万载,再寻回去的时候,就找不到这个微妙的去处了。琴九听不大懂,却也在想,这里是不是尘世之外,她和这个人是一同死了还是一同活了呢,就因这处境,有了无限可供遐想的余地。舌尖恶意地在他掌心里一舔,本来是开玩笑,他却吃了一惊,被人咬了一口似的猛跳到一旁。
动静大了,把里面的女子惊动,回过头来张望。两个见惯了妖魔鬼怪的人,却都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那女人侧过来的半边脸,竟是一个男人。或是半张男人的脸,在桃花流水青山碧树之间。就只见闪烁不同的两只眼眸,清清楚楚地能分出高下来,份外显得诡异。
那女人却比他们更加惊恐,不等他们出声,拔脚就往前跑。容慕之在后面追,她跑得就更慌不择路。琴九却不知道他们一追一赶玩的是什么把戏,要说妖怪,平时也见得多了,没道理因为这一个就激动得找不着北。琴九可有可无地跟着他们,眼看着跑丢了,就紧追几步。
女人跑得不快,有几次眼看就是要被抓到了,却又莫名奇妙的甩脱开来,容慕之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手中金光一闪,准备扎她个透心凉,那女人似有感应一般的,纵身一跃消失在树林里。容慕之赶过去,四下里张望,却找不到她的人影,琴九这时候跟了上来:“是什么东西你追得这么紧?”
见容慕之在草丛里寻找不理会她,她扑上去骑在他身上:“我可是让你拽来陪葬的。”
容慕之直起身,她就滑落下来,一脚踩上一个东西,踉跄了两步,气得拿脚去踢,只听叮咛一声响,有似女子的呻吟,出奇的动听。
容慕之一把推开她,果然见她站的地方,竟是一把七弦长琴。
“这不是……”琴九觉得那琴眼熟,要说出来也算是合情合理,琴是被越海川扔下来的,然而话到嘴边,总又觉得这情理中又有另外的一番情理,好像是说不尽道不绝似的,细想过去,处处都不合理。
她回头望那山崖,看不见边际,也没有源头,那这一扔,还真是力拔山兮气盖世,有英雄的底气呢。
再看容慕之却用脚踩住了那琴,惟恐它长脚跑了似的,琴九说:“当心踩坏了?”
容慕之冷冷地说:“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皇上那十天的期限或许早就过了,容家的人也该死光了,留着这种废物又有什么用?”
琴九望了望天色:“也未必有多少日子啊?”
容慕之却好像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低着头说道:“这么好的琴,踩坏了可惜,不如一把火点了,烧得干干净净,也省得让这世上的人有什么想念。”
琴九总觉得这话不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但除她之外,此时此地,又还能有谁跟他互通心事?
容慕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眨眼点着了,就往那琴上凑。这是他惯用的招数,所以份外得心应手,近到咫尺了,只听那琴叮叮咚咚不停的乱响,被火焰一蛰,扎的一声就化成了人形,捂着脸不住地往后躲。
容慕之踩在她身上,容不得她挣扎,一来一往,人就凌乱了,要不是那一半的男形,琴九真觉得香艳动人,几乎要喷出鼻血来。这女人,若真的全是个女人,那是艳冠群芳,生来就要被男人蹂躏的。琴九痴痴的看着,似乎觉悟到了什么,又多少有点不好意思,那种微妙的感觉让她坐立不安,像是站在了悬崖的边缘上,退一步海阔天空自有无限的主张,而进一步就身在此山中完全看不清方向了。
容慕之轻声提醒那女人:“月妃娘娘,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那女人抬起头来,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间竟真是不记得了。容慕之凑得近了些,她惊恐欲绝,急忙说道:“我一觉醒过来,就只觉得心里是空的,但满心的欢喜,十分快乐,以前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容慕之淡淡说:“既然没印象,那又为什么说是以前的事?”
那女人一呆:“只留了个影子。”见容慕之手里的火折子像变戏法似的忽得涨过老高,她微显瑟缩,“你不可以伤我,我不是妖怪,伤了我要遭天谴的。”
容慕之说:“这事儿你倒记得清楚,那不防再让你清楚点儿,你要记得我这个人,就该知道我从不讲理的,挡了我的路,神仙我也照样弄死你!”
因为世上谁都是怕恶的,不论神还是鬼,所以那女人抖了半天,开口说:“你不要乱来。”口气已经完全是软下来了,再说话,竟是男人的声音。
容慕之把燃余的火丢在地上,用脚碾灭了,那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这事儿说来话长,你坐下,千万不要恼……”
容慕之说:“那你就把长话往短里说,谁倒有闲情听你讲故事。”
那人脸上的表情十分无奈,叹了口气说:“我本是天上的星宿……”
琴九啊的叫了一声,往后跳了一步,她倒不是怕他什么,完全出于本能。仙与魔本是天生的对头,中间隔了一层人,可仙可魔,反而倒要摆出一副最清高的姿式来。由此可见是什么东西并不重要,只要自我感觉良好就皆大欢喜。
“这位姑娘难道是妖魔?”
“关你屁事。”琴九啐了他一口。
“那倒是。”那人颇有自知之明,见容慕之不咸不淡的盯着他,忙接下去说,“我的封号是九阳星君,掌管七十二宫星像……”
容慕之忽然打断他:“九阳真君?”
“是。”那人轻叹,“修仙本来讲究的是个缘分,可没想到,仙缘竟也是有劫数,一千年前我坐守九阳宫,忽然看见流星满天,我被这异像所吸引,一颗星石就从天边落到了九阳宫中。我想到它生下来就为了这一刻,美到了无所匹敌的地步,却转瞬就会熄灭,很有些怜惜,用仙钵将它救了起来。”
可是那天晚上,星石知道自己的命运,早晚是要一死,它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千秋万载,有人却生来就为了死呢?它从仙钵里爬出来,偷偷溜到九阳真君身旁,这个男人它是嫉妒他的,然而又渴求着他能垂怜,它的媚态里有畏惧的成份,也有恨不能对方死了而自己活下去的怨毒,这自然是瞒不过真君的,就因为全知道,全明白,全了解,份外的觉得稀罕,原来这么小的一个东西竟有这么多的心思,真君总觉得不成全它一把就辜负了上天给它的机缘似的。
但事实上,是那天晚上,纷纷扰扰的流星过后份外的寂寞,星石虽然小小的,仍然有微弱的光亮,带着热闹的痕迹,真君心里忽然就微微一动。他做了一件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被原谅的事,他把仙丹吐出来,喂给了星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