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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nnel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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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武术特长生,高三的日子并不比别人容易,即使是没有课程的周三,也还有漫长空白的自习。
我回家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星夜的帷幕早早拉开。踩着石子铺成的小径慢慢走着,双手紧紧攥着书包的肩带,路灯下那孤独的影子斜斜的拉长。小径的尽头,这是一座三层的宋城民居,周围是白色的篱笆墙,楼房前还有一处不大的小花园,花园旁边就是洗水台。这是我家,我和母亲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的住所,虽然我们拥有的不多,却一直追求生活本身。
“龙儿。”
一道人影伴随着低靡的嗓音在小路的尽头出现。我愣了愣,随即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人的脸庞在路灯下映衬的宛如雕塑,圣洁、优雅、孤高深远的愁绪……让我完全将其脱离了与“母亲”二字有关的印象。
“我来看看你,晚上一个人不怕吗?”她的语气清淡,并没有在医院里那般夸张而煽情。
或许是彼此都认清了一种新的相处模式的缘故,此刻的我反倒是觉得轻松许多。望着那双如烟波浩渺的眼睛,还有头顶上的孤月,终于还是忍不住扑进对方怀里,“妈妈,我还能这样抱你吗?”
女人猝不及防,怔怔的立在那里,双手不知所措,好半天才慢慢搭在我的背脊上——
她的眼眸微微沉了沉,半晌才道:“我依然是你的母亲,我说过,以后我会护着你。”
压抑许久的满腔悲恸的情绪,在此刻听到她这席话,泪水如疯狂的浪潮袭涌而来,很快沾湿了彼此的衣衫。
我尴尬的看着自己胸前一片濡湿的痕迹,瞬间尴尬的紧,糯糯道:“对不起。”
如果是母亲,她自然是不介意如此这般,而那身体里的灵魂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而“她”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并神秘的笑了笑:“回家,我慢慢告诉你。”
我自问自己做得来无间道,装得了小绵羊,心计绝对不浅,却在那一刻轻易的相信了“她”。或许是“她”那温和坚定的话语起了作用,“她”说:“龙儿,相信我,以后我会护着你。”
从他的名字到两百年前的那段历史,我仿佛看见了穿着白色长裾,眉眼如画的灵界少主在山林间倒栖的身影,还有他成人后幻化成为倾世美男子的模样。
不过他的经历,只可如此形容:一字,苦;二字,倒霉;三子,神来笔;四字,自作自受。
他本名莲曜,原是灵界高等级的妖狐,两百年前,因插手人界战争被法术界人士封印在了镇魂玉当中,而灵界里多的是人巴不得他不回去,也无人前来与法术界人讨个公道。他堂堂一代妖狐,于是就这样在这块玉中憋屈了两百年,直到我母亲龙渊被撞飞到梁烨宅邸内的那一刻,镇魂玉上的封印不知为何竟然被摔破,他的灵力也就忽然间得到了释放,他迅速抽离魂魄,并附身在了我母亲龙渊的身上。
这个妖狐君主的致命缺点——爱管闲事。当初,人间战争生灵涂炭,联军一方恃强凌弱,战胜后每每屠城。他实在看不下去,终是忍不住去人界提点一下帝国的统治者。谁知局势刚刚扭转一半,竟然被法术界人发现了他的行踪,集合法术界四巨头的力量,他最终竟被困在一块小小的镇魂玉中两百年之久。
莲曜爱管闲事,却也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主。他的慈悲只是依他的心情,若他想要与人为敌,即使这人界变成修罗地狱,他的眼睛也绝不会眨一下。他的本体不知被法术界人运到了什么鬼地方去了,他依附于他人的身体,自然无法施展原本的灵力进行追踪。为今之计,却是主动引蛇出洞了。
当初法术界的四巨头,据说他至死也不会忘记的其中两个人的名字(另外两个是因为实在还没来得及知道):
傅玄。孔麟。
按照莲曜的意思,这两百年过去,当初那几个人自然也该翘辫子投胎去了。不过,他们绝对会把当初封印了妖狐莲曜的这件事流传给后人。不过,那些后人或许已经忘了自己的使命,还有些可能已经断子绝孙……说到这里的时候,莲曜的眉头微蹙。确实,如果那样的话,很多事情便会棘手许多。
不过引蛇出洞这个思路,总是没错的。他是灵界的高级妖狐,法术界人敢封印他,却绝不敢毁了他。如今无论是不是姓傅的或是姓孔的做主,总有人知道他身体的下落。而那些人如果在人界发现异动,一定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床,就发现了莲曜正进进出出忙碌着。
恍然想起昨晚上的梦,母亲那熟悉的忧郁的眉眼,温柔的双手,她微笑与自己告别。刚醒来时虽然泣不成声,如今的心情倒是释然许多。
“你在忙什么呢?”
莲曜盯着我的两只肿眼皮走了会儿神后才道:“我想把花圃里的铃兰和薄荷都摘过来替你做一些香料。”
我诧异:“铃兰和薄荷?为什么不选玫瑰、兰花什么的呢?”
莲曜皱了皱眉:“你确信你们家的花圃里有玫瑰?”
闻言往窗外张望了一下,我最终只能低下头,脸颊微微发烫,十分惭愧。
莲曜却忍不住低笑出声,随后下巴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狡黠的光芒,“朝食不可废,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想不到他竟然还为自己准备了早餐。我惊喜之余有些小小的感动。
不过看见餐桌上摆放的食物之时,那一抹小小的感动瞬间化作虚无了。只见餐桌上摆放了一只碟子,那碟子上是一盘碧油油的青菜。不过,看那人忙里忙外的身影,我还是细嚼慢咽的把这一盘青菜吃了精光,随后又从冰箱里取了几片面包,打算烤一下待会路上带着吃。
谁知,莲曜二话不说,就阻止了我这一行为,还口口声声道:“五谷杂粮,你以后还是少吃,你若能按我说的做,我保你日后摆脱人类固有的生老病死。”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原来你是修真狂热者啊,这是要我辟谷修行吗?”虽然知道他是灵界的妖狐,我已经没有多大惊讶和怀疑之情,但是要我学着他们那一套修仙,我还真是做不到。
莲曜却默不作声的将我手中的面包夺了回去,并且之后连同冰箱里的那些统统扔进了垃圾桶。他用行动宣告他所做的决定。
我这下急了:“喂,你不会真不让我吃饭吧!”
窈窕熟悉的背影倏地转过身,脸上却是全然陌生的神情。我一愣,随即撇过头去:“你又不是我妈妈,你管我这样多。”
她容色一变,我心颤颤。却听她柔声道:“听话,我是为你好。相信我,我不是什么修真狂热者,我天赋灵体,寿长千年。还有,我允许你以后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叫我名字。”说到最后,嘴角一抹奇异的弧度挂在母亲那张熟悉的脸上,让人瘆的慌。
我最终还是没敢违背莲曜的意思,只能饿着肚子乘公车去学校。这个妖狐大人,看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忽悠的主。我有叶歌和童天聪这两大烂摊子还不够,如今竟是又多了这么一处。
真是时运不济。收拾妥当就要去上课,莲曜却坚持送我去校车站点,期间还是不是捏捏我的小脸蛋,扯扯我的小辫子,感觉龙某如今甚像某妖狐的玩具。他还忘我身上挂了一个小香包,据说是他亲手炼制了一个晚上,让我随身带着祛除妖邪之气。我忍住没有用鄙夷的目光回视,身边这只妖狐可不就是最大的祸源。
校车甫一停靠,我便匆匆忙忙跳上去避免回头去看莲曜那“慈母式”的依依挥别的纤纤玉手。
我上车的那一刻,那些原本低着头玩手机的男孩女孩在瞬间抬起头来,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我,倒像是一起被魔怔了。我无奈的皱了皱眉,自己身上的味道着实太吸引人了些,也不知道那妖狐君是怎么炼制的,说是薄荷和铃兰,闻着却比罂粟还魅人。
我尴尬的笑了笑,随即选了一个空座乖乖的坐好,正拿出自己的手机打算消遣几盘黑白棋,却感觉脖子后痒痒的,似乎有人的气息缠绵。猛一回头,还真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干什么?”我厉声问道,对方一脸迷蒙的神情,让我的气势瞬间又弱了下去,“同学,你不舒服吗?”忍着没用天狼拳出击,我反而柔缓了神色。
“你——”对方却丝毫没有需同我拉开距离的觉悟,那晶亮亮的桃花眼,红滟滟的唇倒也是有几分诱人,“那个……我喜欢你。”
全车的人都扯足了精神看这一出好戏——校车表白门。
“对不起,同学,你还没睡醒吧。”我说完轻轻拍了拍那男生的脑袋,他当即昏睡过去。其余人倒抽一口冷气,倒是没有人敢上前说话。
当了回恶霸,我心情可真不好。到学校的时候,那些人却不懂得要敬我三尺,反倒都用一副崇拜又欣赏的目光偷偷扫着我的身,痒的吓人。
我摸了摸莲曜刚挂在我脖子上的那小香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若是真的丢了它,回去还不知道该怎么交代。谁知,那一瞬间的犹疑,却在之后酿出了大麻烦。
短短半天内,几乎全校同学都知道,艺科三年十班的武术特长生龙儿小姐,已经被不下二十个男生当众表白了。这样一闹,课也没法上了,原本的数学考试也推迟到了第二天。学校领导甚是关注这件事,马上差人把我领到了董事办公室。或许是害怕我魅力太大,差来的人都换成了一年过四旬的阿姨了。
“咦,你身上好香啊。”阿姨脸色古怪,神色轻蔑的瞟了我一眼,“高三学生不好好学习,整天只知道打扮,整出这么些麻烦来哟。”
我无力辩驳,只是默默的跟随她到了行政大楼的董事办公室。推开门,只见里面陈放着一张暗红色长圆会议桌,桌子的一头坐着一个容色威严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一旁则是我的导师安司。
除此之外,他们身边倒是站了足足六个年轻美貌的女实习生,有端茶的,也有执着笔记本做记录的,更有托着相机咔嚓咔嚓拍照的。
中年男子见我进去,轻轻咳了咳,挥手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那六名女子便兴高采烈的端着各自的物什离开了办公室,经过我身旁的时候却脸色微变,无一例外。
我刚要走上前,安先生却摆了摆手,示意我站在原地。
办公室里一片沉寂,中年男子与安司都只是静静的打量我,我不敢低头,也不敢看那董事的眼睛,只得把无辜的目光投到安先生身上,他的嘴角微扬,却只是微微摇头,示意我不用担心。
“你是江南四省武术殿考第一吧?”董事终于发问。
我点头:“是的,先生。”
“你长得很漂亮,听安先生说,在这个年纪的孩子里,也很少有像你这么懂事的。”那董事自顾自说着,呷了口茶后,又道,“听说很多人跟你表白,我管理这所学校这么多年,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
我忙不迭的摇头:“不,先生,我觉得这应该只是同学们和我开的一个玩笑罢。”这样的说法连我自己都不能说服,何况是这个在官场混迹多年的校董呢,死马当活马医,我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
那董事刚想反驳我,却见安先生慢悠悠的抬了抬手,制止了那董事,他随即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走近他。
我踌躇着步子,不敢走太快。安先生微笑,果然他的意思是要我走慢点儿。
距离那两人只有五步距离的时候,安先生皱了皱眉,示意我打住脚步。
“先生?”我不明就里,他身后的董事亦然,并且似乎已经失之耐心了。
安先生突然走上前,单手袭过我的上半身,从中扯出那只香包来。我面红耳赤的同时,那董事亦是非礼勿视的撇开了眼,最终喃喃道:“安侄啊,你这样对自己的徒弟,未免不太妥当。”
安先生的脸色却极差,显然已经没空搭理那人,他直勾勾的盯着我,脸色寒的吓人。他弹指一挥间,那香包已经四分五裂,那些新鲜的薄荷和铃兰此刻却呈现一抹奇异的暗红色,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红色的纸被折叠裹覆其中。
安先生扼住我的手腕,目光凌厉,那英俊高远的眉眼中竟是说不出的失望。我看见他这幅表情,心都碎成一块块了。
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人能给我梦想,那是安司无疑。他那安详宁静的眉眼,总让我坚信自己身上还有可以追求的道德。可如今,他那样的眼神,简直可以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
莲曜给我的香包究竟是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