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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捌 ...

  •   #015
      暮色渐暗。

      远了。远了。远了翩然飞雪,远了巍峨河川。红尘和黄泉都远了。远了。远了。

      即使是全力御剑也达不到的极速,承载着,或者说强行拖拽着他纵身于燃烧的流云之上。灼热焦臭和冰冷大气交替冲击,绞合成撕裂深红苍穹的金色光芒。追逐着他的轨迹,羲和不断发出轻轻的鸣响。它似乎并不清楚剑主会把它带去哪里,只是本能地跟随其后不愿分离。

      记忆回溯到二十二年前。同样是个残阳映红的日子,十九岁的玄霄站在祭台前遥望着光华凛然的羲和剑,淡淡将某个室友兼师弟死活塞给他的一纸护身符箓撕成两半。

      身侧,蓝衫少女默默擦拭着手中的望舒,清澈双眸偶尔看他偶尔看剑,几分安详几分虔诚。和她不同,他并不屑于征求双剑认同宿主。尽管长老们待双剑慎之又慎,可他对羲和却没什么敬畏,看向它的眼神,和在看一把木剑没多大区别。说白了,这只是一把剑。最多加上本事通天威力无俦之类的前缀。但它还是一把剑。

      沉默的凝视之后,他朝那道高高在上的剑影伸出手。动作精致尽礼,眼神冰冷无垠。

      “玄霄师兄?你......”

      大概是这样的心情,还有因此散发出的气息太过逼人,他听到夙玉低语中掺杂的犹豫。以眼神示意师妹安心,下一刻,眩目如红莲的剑芒瞬间燃至极艳,羲和化作残影自祭台飞起,横到他跟前。

      宝光流转,剑气迫人。那是很骄傲的一把剑。感觉上,它似乎也在冷冷打量自己,大约是感知到了对方同样是眼高于顶,所以就算态度如此轻慢,也还是兴趣盎然地选择归降于他吧。

      看着半透明的剑刃,他目光澄净,末了长眉一轩,静静开口:

      “――吾乃琼华弟子,玄霄。

      “阳剑羲和,今日你尊我为主,吾命自当与你同系。”

      话音甫落,他才发觉自己是在同一把剑说话。不愧是神兵,不知何时竟真把它当活物对待了,无怪乎师门每次祭出它们都要先长跪不起半个时辰。

      稍微有些不在状态地想着,他不再迟疑,伸手握住剑柄。

      剑柄上雕花细细,刻痕嵌入掌纹的同时,羲和在他指间轰然长鸣,深沉悠远恍若龙吟。

      ――但莫要忘了,既愿相随,日后能左右你存亡生灭的,同样也是我。

      深深纠缠在回忆里,他离太阳越来越近,近到最后便是深深的坠落。

      意识的尽头,是晦暗阴鸷的海面。一反印象中的温暖柔软,连飞溅在面上的雨珠似乎也带着无匹锋锐。脚下涛声不断,海波仰脸怒目而视,仿佛要绞碎一切近身之物。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他只是默默看着自己被水汽包裹。事实上,从离开卷云台的那一刻起,浑身的力气便通通被抽干,连放声大笑的余裕都没有了。

      不甘,憎恨,还有深陷其中的人。是不是就只是这么一回事?

      安静地呼吸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累。妖界也好天界也好云天青也好,或许他的下半生就是疯狂的漫天要债,除此以外看不见任何东西,直至毁掉每一个挡路的物体,直至自己筋疲力尽再也无法伸手,最后同样焚化于缠身的火焰之中。

      可已然无法回头。

      ...所以说,复仇,真是一件去他母亲的东西啊......

      “......”

      伴随微妙的失重感,玄霄缓缓睁开眼睛。

      发觉自己很没出息地被饿醒的时候已是半夜。挣扎着坐起来,上届琼华校花凤眼微醺,懒洋洋靠在沙发上,大半身子融进沉沉黑暗里,心跳和墙上秒针扫过钟面的机械声同步撞击着鼓膜,海潮般有力澎湃。

      此刻,距离某个熊瞎子和他结束谈话,以上反三个环多拐四条街五个路口六个隧道七个收费站还差点下错高速跑到隔壁省为代价成功把人送货到家已经过去八个小时。彼时玄霄除了想把重先生抽到连他母亲都认不出他来以外根本已经无力吐槽,但纵使生活能力如此堪忧,重楼大爷依旧不愿承认或者说压根没察觉自己那颗脑袋其实有功能性障碍,面对一路上几欲跳车而逃的乘客和一脸“我就知道”地来下楼接人的云天青依然振振有词,以每隔三字出现一次的哼声抱怨云家宅邸偏到大西北的地理位置。

      乖巧体贴如云天青,在耐心倾听完副校长大人的不满后,很平静地露出了悲伤逆流成河的表情。

      “......求你了,楼哥,下次装个导航,不然真的会出事的。”

      回答他的还是一声冷哼,然后是轿车和车主一块冷艳高贵地绝尘而去的背影。车屁股上限量发售的硬派动作明星飞蓬的Q版公仔贴趴在后车窗看着他们,弯成大大圆弧的笑容里满溢着水晶般透明的憔悴与同情。

      “...我押五毛,赌他后天一定不会准时上班。”

      “不用押了。”目送着公仔的脸越来越远消失不见,玄霄喃喃道,“他必然要下个月才能找到家。”

      “...你知道么,楼哥带的那个班,每年教师节,学生们绞尽脑汁凑班费送他车载导航。”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云天青声轻若梦,“可他别说电子地图了,连手机定位都看不上眼......”

      “...他一定,未曾因公远离此地吧?”

      “嗯,校领导被他吓怕了,打死也不敢放他到外省出差......”

      “......”

      结束了这段梦幻般的对话,二人回到家中继续该写作业的写作业该发呆的发呆。对玄霄而言,这样不言不语地安安静静地耗掉一个晚上倒也养心,多少可以治愈一下在轿车上所感受到的刻骨的伤痛,但不幸的是,现在和过去都曾一度与他同屋的那位师弟,当年各种毛病之纷杂,单单一天施加给他的精神压力就比从认识魔尊到现在人所输出的伤害总和还强,于是不出意料地,这种各自做事的局面就很快不攻自破。

      虽说高三党每晚大张卷小张卷两面卷四面卷十二面卷头尾衔起来可绕学校一圈,但再多的作业也屏蔽不了云天青话痨的本质。前一刻还前拜托玄霄在人战翻作业的过程中切勿搭讪,下一秒上至家庭住址下至生活信息就源源不断地从那张嘴里漏出来,疑似精分般自说自话之余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玄霄找话题。忧郁地看着这个状似寡言的十八岁的云天青越说越热情越说越起劲,玄霄其实很想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吼他一声混账东西给我好好写作业啊?!可人家在语速的带动下连同手下的卷子也完成得飞快,不一会直接收拾笔盒书包准备偃旗息鼓顺便跟他说说自己父辈的故事。玄霄忍无可忍之下终于面露狞笑,道不用介绍了改天我自会问候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在少年的口沫横飞天花乱坠之中,玄霄把握到一些奇怪的信息,比如云天青是在异地上的高中,这房子是以前在这工作的爹妈留下的。现在爹妈离异各自高飞,除了把房子丢给熊孩子自己打点,别的杂事诸如水费电费煤气费压根管也不管。至于生活费,总算还有点良心地按月打来,每年寒暑假还会体贴地多划一些权当学费,这才避免了云天青出现躺尸街头或者福利院的一天。

      关于熊爹和熊妈云天青也没给出什么评价,只是微笑着把它当作中二的伤痛之一简单带过。不过为什么所有认识的人就没一个的父母是如假包换的亲爹亲妈并且双双健在时常还能给儿女抽一顿鞭子煮一顿饭吃呢?爹妈不详的玄霄表示十分疑惑。

      “进门的第一个房间就是他们的卧室,嗯,当然,过去时的。”这么说着,云天青有些为难地摸摸后脑,“那个,虽然有点失礼,不过还是希望你......”

      “唔,我不会打扰的。”

      玄霄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丝毫没有意识到再过半个小时自己就要因为这句话而去睡沙发。

      “是吗,谢谢你。”

      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云天青冲他真诚地笑了笑:“对了,你晚饭还没吃吧?”

      这么说来,下午光顾着跟重楼一惊一乍还真是没有进食,但回答人家我已练至辟谷之境人体新陈代谢已不是我的对手这样似乎不大好,于是玄霄没有立刻回答。幸好对方很快接茬了:

      “我想说的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包面已经吃完,你肚子饿也没有办法啦――跟着楼哥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习惯习惯就好了。”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什么旗子立起来的声音。――半个小时过去后,【睡在沙发上的】【诡异地开始肚子饿的】玄氏陷入了另一段深深的忧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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