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青霄]晚雨熄荷》Ldz80995

10、 拾

　　＃０１７
　　三个月后。

　　“――一切美好事物都无法阻止其必然要消逝的命运。但消逝的同时，仍然有美好事物的再现，生活不会因消逝而变得一片虚无。只不过这种重现，不等于本身原封不动的重现，它只是‘似曾相识’罢了。”

　　结束板书，玄霄望向底下一片黑压压的脑袋，面无表情地：“另外......李寒空同学，把口香糖从嘴里拿出来，把你的脚给我放进去。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请你放学来我办公室一趟。”

　　话音落下，教室后排靠在椅背上、嘴里还嚼吧嚼吧的黑发少年像被人戳了一刀般直直挺起身来，然后才在哄堂大笑中尴尬地收回搁在走道的腿，表情怨愤地盯着讲台上不知第多少次找茬请他喝茶的缺德老师。

　　而始作俑者依旧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无辜地合上教材总结课文内容：

　　“词中似乎于无意间描写司空见惯的现象，却有哲理的意味，启迪人们从更高层次思索宇宙人生问题。内容涉及到时间永恒、人生有限...呵，这样深广的意念，却表现得十分含蓄。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回去以后每人写一篇不少于一百字的鉴赏，明天上交。”

　　踩着下课铃声，赶在如狼似虎的学生们把自己围住之前，玄霄夹起资料拔腿就走，丝毫不给他们问问题的机会。

　　而几乎是他人刚消失在门口，李寒空的座位就被一群好事者围满了。

　　“空仔，恭喜恭喜，本周四连冠噢！可惜明天没有语文课，不然圆满了哈～”

　　“圆满你个头！”李寒空烦躁地拨开对方拍肩的手，“大爷我今天还就不去了，他能把我怎样。”

　　“去嘛去嘛！为什么不呢？”女生甲双手捧脸，“你听到他前面的时候‘呵’的一笑吗？嗷，帅得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

　　“不，他写字的时候才是帅到飞起！你瞧那眼！那手！那汉鼎特行体！...学委！等等擦黑板！待我拍张照片！”女生乙揣着手机跑走了。

　　“......”

　　女生丙直勾勾地盯着李寒空冒星星眼，“我好羡慕你，空仔，他怎么天天就请你谈人生呢？教教我呗～”

　　“呸呸，走开，你烦不烦！想去还不简单，往他工位砸块砖头，看他请你不请你！”

　　“讨厌啦～空仔真无情――”

　　愤怒地拍桌而起，李寒空拎起书包，拨开嬉笑的人群，咒骂着这群只知道看脸的凡夫俗子，一边在若干男生“壮士走好，小心您的菊花”“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抛来的肥皂”之类的深切祝福中，迈向四楼的教师办公室。

　　说实话，这个叫玄霄的代课老师能咋的，就算把他李寒空炸了，对他而言也根本无所谓，但是问题不是这个......

　　“这是你上周的考卷。你自己看看，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看着书包比人大的小鬼瘪着嘴从他手里接过考卷，玄霄忽然觉得很憔悴。

　　继上回发现无法返回魔界之后，死要面子的玄霄并没有告诉重楼他修为全失的事情。原本是铁了心打算单枪匹马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来着，直到在公交车上被大妈吃了若干次豆腐顺了若干次零钱还被反呛回去，他才悲痛地认清现实，老实接受魔尊先生的橄榄枝。

　　于是短短几个月，玄霄就从一个黑户摇身一变成了三十出头混了二分之一的德国血统的归国华侨，身份证户口本房产证教师资格证#￥@&×证一应俱全，还在重副校长的安排下，进入本校初中部工作。

　　反正这年头，只要钱交得够，就算你是个傻×，混到最后都有证书拿。还外带上岗就业.......啊，扯远了。跟着重楼培训了一段时间，然后他注意到，同样由重楼授课、补习时间接在云天青之后的还有一个小朋友。说小朋友，因为他明明是初三生，身高和某些方面的智商却和小学刚毕业一般无二。

　　一开始玄霄还没怎么留意，偶尔打个照面也就是觉得人家那个光亮的脑门委实有点扎眼，顶多再奇怪一下这矮冬瓜怎么老爱说天青青玄霄霄重楼楼这样让正常男人毛骨悚然的叠字。但某天撞见云天青热情洋溢地勾着那小子的脖子叫阿空的时候，玄霄就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有一次，云天青好容易跟重楼拧巴完一道压轴，神清气爽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刚出办公室，就看到在外等候的小朋友瘫坐在地砖上，表情萎靡而无力。

　　“天青青，我完蛋了。”他用报丧一般的语气道。

　　“怎么？”

　　“上周模拟考，我写议论文的时候举了●●●。”似乎回忆极其糟心，小朋友扭曲着脸扶住额，“结果下笔走了个神，把车裂而死写成了车震而......你说、你说天杀的语文老师会给我分吗？”

　　没有回答。云天青笑得从五楼滚了下去。

　　只此一件，便确定了李寒空在玄霄心目中的地位。

　　“我觉得，很好！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李寒空，他对眼前状似良民实则一肚子坏水的英俊男人的最初印象，是在云天青家里蹭泡面的时候，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会住在天青青家楼上的家伙跑下来借漏勺，从来待人温和亲切有距离的天青青一反常态地拉过对方，跟正在吃面的他介绍：

　　“介绍一下，阿空，他是玄霄，下周起正式在你们初中部教书。玄霄，这小子就是李寒空，我最好的哥们，现在在初三X班。”

　　当时玄霄的表情，很奇妙，仿佛是闷头喝了一大碗云天青特调辣酱面汤那样的奇妙，而没等他有什么动作，李寒空已经蹿了过去。

　　“你要对我家青青做什么？！”

　　他恶狠狠地问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只是本能地对那张脸那个名字感到害怕。甚至由于身高差，他不得不跃在餐桌上，才能拉住对方的衣领同他视线齐平。

　　“阿空！”

　　叫玄霄的男人垂眸瞧了天青一眼，再对视时眼里的奇异色彩已消失不见，只有比深冬更冰冷的寒冻：

　　“放手吧。你似乎对我有什么误会。”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们青青――啊，青青！放开我！我还没把话说完！”

　　无视他的抗议，云天青七手八脚地把李寒空拉开：

　　“不好意思，阿空他急脾气，从小就这样......”

　　“我明白。”玄霄耸耸肩，走到玄关换鞋，“漏勺我借走了，晚上还你。”

　　“等等！玄那个什么的！给我站住！听老子把话――”

　　在阿空天真的构想里，但凡跟云天青走得太近的，都是他李寒空的敌人，直到后来云天青连哄带骗，说楼上那个男人只是正常邻居，看自己是学生又独自生活所以比较照顾他，两人偶有往来，如此而已，这才草草抚顺了李寒空的毛，嘟囔着溜回桌吃他的面。

　　云天青是没事了，贼老天却给李寒空开了一个大玩笑：一周后，班上的语文老师请产假，玄霄过去代课。

　　地狱生活从此开始。

　　上课第一天，玄霄就借口他背书没背出来，请他去办公室喝了三个小时的茶。

　　一直挪到放学，高中部的云天青逛来教师办公室找玄霄，抄书抄到手软的李寒空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哥们哭诉他所谓的正常邻居是多么心狠手辣。

　　但向来从打架到作业到请家长无事不帮着他的天青青这回非但没有跟他同一阵线，反而温和地微笑道：

　　“阿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都初三了，怎么还不好好念书？”

　　李寒空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连玄霄明明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上去都仿佛是在塞满嘲讽地阴笑。

　　事出有因，在玄霄资金周转颇为困难、偏偏周围全是懒鬼的那段日子里，为了骗过肠胃，顺便省下外卖的钱，玄霄纠结许久，还是咬牙找来一本《好男人应该学会的500道菜》。

　　至于研习的成果，在看完菜谱的第二周，他把几个懒鬼叫来试吃后，向来饭不过三的重楼破天荒要了五碗，还差点把碗也吞下去。向来有啥吃啥的云天青只喝了他一口汤，从此拒绝任何速食及冷冻产品，赖着玄霄就剩没满地打滚要人家管他一日三餐。

　　成年的懒鬼们显然不会脸皮厚到把蹭别人饭的丢脸事情说出去，李寒空自然也就不晓得这茬，这便基本奠定了空仔日后的悲惨命运。

　　“没有问题？那好，把卷子，包括正确答案、题目和分值，从头到尾抄五遍，你就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李寒空哇哇大叫，“你有点人性行不行？你知道今天的作业有多少吗？五套练习四张考卷，还不包括你劳什子的鉴赏一百字！”

　　“那是你的问题。我还有个会要开，希望回来以后能看见你两遍已经抄完。”

　　“我抗议！人民教师没有资格无故剥夺学生放学的权利！”

　　“抗议无效，你不是无故...还有，你不是一直想去天青家吃饭么？他等下就过来了。”

　　以此为威胁，抛下挣扎在抄好考卷等人吃饭还是不抄考卷孤独回家中痛苦抱头的李寒空，玄霄端着茶杯，轻轻松松跨出了门。

　　然而他的内心远远没有他的表情一半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