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情深》一阕歌诗

2、第 2 章

　　附中艺术团的主力是各个班的文艺委员，而各个班的文艺委员几乎都是那个班最出挑的女生。

　　七班的林爽，一班的成佳，只有苏澄是例外。

　　其实苏澄本来也是文艺委员，那是在高一的时候，当时她在六班，和学校最高的男生谭笑徐鹏飞组成铁三角，是班上的风云人物。

　　那时他们16岁，坐在她旁边的男孩，一个叫宫巍，一个叫倪隽。

　　起初，两个人都坐在她的右手边，苏澄的同桌性格孤僻，不但从不主动开口说话，就是她偶尔对他说一句，对方也充耳不闻、置之不理。英语课上同桌分组对话、物理课以同桌为单位做实验，每每此时，苏澄都怅惘无比。

　　最尴尬的则是她忘记带生物课本，不想开口问同桌借，更无法开口向他人借，于是目光空洞地盯着黑板，倒数计时等着下课铃声。

　　还是坐在斜后方的宫巍把自己的课本递了过来，惹得他的同桌尖着嗓子嚷嚷：“她跟她同桌看一本不就得了。”

　　“她跟我一样，不愿意跟同桌看一本。”宫巍侧过身，长腿在过道上晃着，偏过头不理那个呱噪的女生。

　　坐在宫巍前面的倪隽看到叽叽喳喳的女生被噎得无言以对，放肆地大笑，斜过身将手中的课本举在自己和宫巍中间。

　　倪隽的同桌性情温婉，把自己的书推到桌子中间，建议道：“有你们两个那样上课的吗？你把书给宫巍，我们两个看一本。”

　　倪隽潇洒地挥了挥手：“我上课基本不用课本。”

　　苏澄低着头看书，有点委屈也有点感动，侧身跟宫巍看一本书的倪隽刚好正对着她的侧面，悄声说：“我们俩够意思吧？这个姿势实在太难保持了，要不我跟你看一本得了。”

　　她被逗得转悲为喜，恢复了平日的伶牙俐齿：“你看得懂么？别糟蹋课本了，不如留着当新书卖给下一届的学生吧。”

　　“你可说错了！”斜对着苏澄的宫巍插嘴道：“倪隽别的课本看得没你多，生物书都快翻烂了，尤其是彩页，都快掉了。”

　　说着把书翻到人体构造那一页用手指给苏澄看，她登时羞红了脸，扭过头不做声。倪隽夺过课本拍了宫巍一下，惹得对方闷声坏笑。

　　班主任调换座位，宫巍换到苏澄平行的右边，倪隽换到左边，和苏澄同桌。

　　高一的时候每天都会有几节生物、地理、政治这些副科课程，对于苏澄来说，这些课程不过是对初中以及常识的巩固，无关高考所以无关紧要。而对于倪隽来说，除了班主任的数学课，其他科目的课程都是在游戏、聊天和睡觉中渡过，至于老师讲课的内容，听不懂，也不想听。

　　开始的时候，他并不敢打搅同桌，上课聊天的对象通常是宫巍，两个人隔着苏澄讲述各自打架的历史，然后总结出所向披靡的秘诀。

　　“什么招式技术都是虚的，关键就是拼命，像徐鹏飞这块头碰到不要命的也得歇菜。”

　　周围的人被逗得哄堂大笑，苏澄亦觉莞尔，当时的她无法预料，宫巍所谓的“不要命”会印证在她身上，并招致那么严重的后果。

　　碰上对课堂纪律管理严格的老师，没人敢说话聊天，苏澄便和倪隽在笔记本画的“棋盘”上下五子棋。两个人旗鼓相当，谁输了就负责把上一盘的残局用橡皮擦掉，或者擦桌子，或者帮对方打水拿饭盒。更多的时候，苏澄是朝着右边的方向，宫巍初中就读于大名鼎鼎的教委奥赛班，数理化在附中一骑绝尘，两人时常做些学术上的探讨。

　　那样的情形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徐鹏飞形象的打趣：左手下棋，右手做题。

　　周围人依旧哄堂大笑，只是从那一天起，倪隽上课的时候不再心不在焉，甚至还像其他学生一样拿着不懂的习题向成绩好的同学请教。通常请教的对象是身后的李大为，围在李大为身边问题的人很多，偶尔也会向宫巍请教。看着整日隔着自己说笑的两个人突然一本正经地隔着她讨论学习，苏澄有些好笑地问：“你干吗舍近求远问宫巍？他又讲不清楚，还会干扰我。”

　　“你还不是靠教语文那老头向着你，每次给你作文高分，物理化学你懂吗？”宫巍不以为然地回击，苏澄赌气将习题册抢了过来，对着倪隽讲解起来。一番讲解之后，她才知道为什么李大为和宫巍每次给他讲题都格外耗时耗力。倪隽的领悟力那么快，可是，他的底子又是那样的差，所有的公式、定律和定理，该知道的他都不知道，讲一道题几乎要将里面涉及到的所有公式定律重温一遍。望着对方低垂眼睛专注而迷惘的神情，不禁有些恻然——到底多少年的荒废让这样聪明的人变得如此懵懂？如今，即便是所有人都感受得到他想要发愤图强的决心，可是，连苏澄都为他感到无望。

　　当然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学校里组织乒乓球大赛，倪隽代表六班参赛。体育场旁边立了一排乒乓球台，课间或者体育课许多学生聚在那里玩得不亦乐乎。倪隽鲜少在学校打球，偶尔有同学好奇想要找他过招得他指点，他也付之一笑不肯应战。倪隽的球艺因而被传得神乎其神，几乎有点独孤求败的味道。

　　正式比赛是在体育馆，因为是初赛，来看比赛的学生大都为了一睹市冠军的风采。这座城市乒乓球成绩向来不俗，在一年前结束的世乒赛上一举夺魁的孔令辉就是市少儿组的前冠军，也是倪隽的师兄。苏澄自从初三时看了世乒赛就视孔令辉为偶像，时常向身边的人打听孔令辉的奇闻轶事，倪隽似乎并不太愿意提及跟乒乓球有关的种种，每每此时总取笑女生的肤浅。

　　冠军的球技引起了场上阵阵惊呼，苏澄对于乒乓球完全是个菜鸟，并不知道什么“带旋”或是“带转”，倒是很佩服倪隽对手的认真。对手来自常昊所在的高一三班，苏澄以为，若是比赛篮球或是足球，常昊一定会披挂上阵所向披靡，而不是坐在看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班上的选手被对方杀得毫无还击之力。

　　几乎所有看台上的人都是来目睹一个专业选手将一个业余选手杀得片甲不留的过程，苏澄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清楚球在哪里，只记得倪隽发球时，对方的紧张和认真。21：1，21：2，21：1，3局下来对方只赢了4个球，看球的学生都说是他故意让对方得了几分不致于太难看。苏澄仔细观察了倪隽打球的样子，以为会找到一些孔令辉同门的影子，可惜倪隽并不像孔令辉一样弓腰俯身严阵以待的架势，而是自始至终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双臂微张，像极了拥抱的姿势。

　　就是那样的气定神闲甚至有些玩世不恭，和上课时、聊天时甚至下棋时的他是那样的不同，苏澄终于看到倪隽站在属于他的灯火璀璨的舞台，可就是这个舞台，让他失去了那么多，甚至失去了，和自己以及许多人平等对话的机会。

　　高一接近尾声的时候，整个班级都在为学文学理争论不休，宫巍李大为等苏澄周围的一圈人都在游说她学理科。

　　“你以为你语文好就能学文科了？你历史政治又不行，还是老老实实学理吧！”宫巍习惯性地将腿伸在狭窄的过道，歪着头，与其他人面朝黑板端坐的肃然形成强烈对比。

　　“我们学校理科是强项，文科基本都是那些理科学不下去考不上大学的人学，你成绩还可以，学理科能考个不错的大学，学文科没准就废掉了。”李大为从高考的角度为苏澄分析。

　　“我们这届肯定一班要变成文科班，你要去一班就得那个变态政治老师当你班任，留我们班多好，倪隽和我都学理，我们仨儿上课还能聊个天下个棋，是吧倪隽。”宫巍朝倪隽挤了挤眼睛，对方低头笑笑没做声。

　　“自习了！都别说话了！”徐鹏飞作为班长负责维持自习的纪律，坐在教室后面吼了一声儿：“苏澄你好歹也是班干部，把你那一小圈管一管，就你那声儿最大。”

　　徐鹏飞的话引来一阵哄笑，苏澄从来都是话题的源泉，由她来管纪律，想来有辱使命。

　　教室恢复平静之后，倪隽突然探身过来悄声说：“你应该学文。”

　　“为什么？”从未见倪隽如此正儿八经地跟自己讨论学习问题，苏澄好奇地发问。

　　“虽然我们平时总打击你，不过，你写文章确实挺好的，学文科的话保不齐能当个作家。”倪隽一本正经地说道，似乎这些话已在心中酝酿许久了：“当然，其实我也挺想继续和你一个班，不过为了你前途考虑，我还是建议你学文科。”

　　倪隽的话让她有些难受，无论是建议她学文的也好，建议自己学理的也好，都是那么珍惜这仅仅一年的同窗缘分。而那些游说的人所不知道的是，即将面临分班的，并不是传说中的一班，而恰恰是他们所在的六班。六班班主任一心想在学校里有所成就，对于这个班下了许多的功夫却一无所成，终于想要放弃，将自己带了一年的班级变成文科班，重整旗鼓。而苏澄能够提前获知这一消息的原因，不过是班主任极力游说她学文，在附中，成绩排名前10的几乎没有人会选择文科，像苏澄这样数学语文外语三门功课领先的学生自然成为班主任争取的对象，以求为将来取得成绩打下良好的基础。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一年，附中史无前例地开设了两个文科班，在班主任的游说下，包括倪隽、徐鹏飞20几名六班学生选择了文科。同样面临分班的五班却只有几个人选择文科，其余40几人平均分配到一班二班七班八班4个班级，六班寥寥无几的理科生，则将分到三班四班。苏澄选择理科的原因有很多，有对班主任的失望和逆反，有对学文科的不确定，还有一个不为人知却可能是决定性的原因——那一年，她有50%的机会可以分到三班，分到常昊身边。

　　苏澄就那样做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决定，无数次地后悔和假设，如果自己学文会怎么样？而最后的结果显然是让失望的，她被分到四班，跟三班毗邻而居，跟三班分享一套任课老师甚至一起上语音课游泳课，然而，一墙之隔，如同万水千山。

　　小学的时候林志颖开始走红，翻来覆去总是那一首歌，《十七岁的雨季》，后来，苏澄又看了三毛描写青春期的《雨季不再来》。北方没有雨季，苏澄以为那个梅雨霏霏的季节必定很美，对于自己的十七岁，也有很多如诗如梦的幻想。

　　苏澄的十七岁的确美得如诗如梦，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也有着深深喜欢自己的人。苏澄最终为了那个朦胧而执着的梦离开了成为作家的理想，离开了朝夕相处的朋友，离开了赏识自己的恩师，离开了喜欢自己却一直没有说出口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