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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顾长辰 ...

  •   大年初四,宫里仍是很热闹,各宫往来频繁。但比起元旦时要好得多了,我这个总管也总算能歇上一口气,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交给手下的小子们了。

      身姿端正地坐在在点珠阁,把一应跟班挥退。我明面上是在查账,其实却悠哉游哉地品着碧螺,轻倚在软椅上,貌似认真地瞅着一本《承平年海河图志》。

      ……却悠闲不了多久,余光就瞥见门帘外边的一个纤细影子。我叹了口气,放下书,道:“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陛下让我叫公公过去,说是要快些,想必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点点头,我道:“知道了,有劳姑娘,咱家即刻便来。”等传话的宫女离去,我便站了起来,微微蹙着眉思索暗部最近上交的情报。没多久,心中有了些眉目,便拿起拂尘,叫上一应人等去了乾清宫。

      “杨复光,你好大的胆子,叫你快些,你便是这么‘快’的么!”刚进殿门便听到皇帝的轻叱,带了些愠怒的调笑。

      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待皇帝不耐地挥挥手才起身,低着头道:“奴才不敢,一接到荷茹姑娘的话儿,奴才就紧赶慢赶地赶来了,这不是一把老骨头了,宫路又坎坷,行不动了么。还请陛下恕罪。”荷茹便是那个传话的宫女,她算是皇帝身边除我外第一得意的人了。

      挑了挑剑眉,皇帝似是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只是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道:“好你个杨复光,朕是乾乙年生辰,记得朕比你还大上两个虚年,你都是‘老骨头’,那朕岂非已经要成仙了?”

      这算什么逻辑……在心里无奈一笑,我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皇帝已经摆了摆袖子,道:“不说这个了,你且来看看。”说着,不待我告罪一番,便把那堆明显刚拆了封条的奏折扔了过来。

      宦官不得干政,本来是看不得奏折。只是若真说起来,这些年违例的事儿我可没少干过,大多还正是皇帝亲自教我的。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双手捧起奏折,细细阅览。半晌,不动声色地递还给皇帝。那上面的笔迹出自荷茹之手,明显已经过删改。她不识字,却能临摹得一手好字迹。

      “你以为如何?”皇帝见我看完,放松身体靠回了那张梨木椅,半眯着眼问道。

      “奴才不敢妄议政事。”我半躬下身子,恭声道。

      “叫你说便说,啰嗦什么。”

      “是。”我把头压得更低了些,顿了一顿,心中已有了计较——此事恐怕不宜多言。“奴才以为,看这位顾将军的事迹,每战必胜,想必也是个能打仗的吧。”

      “哼,他当然能打仗,不光能打仗,还战无不胜呢!”皇帝的神色有些奇怪,提起这个顾长辰时却语气熟捻,仿佛已经认识了许久,“净说些废话,朕问得可不是他打仗怎么样!”

      ——据那奏折上看,这个顾将军也不过是几个月前冒出来的罢了,皇帝怎么好像已经与其相交数十年的样子?依旧沉默不语,我知道这时候不需自己出声,只是静静垂着头等皇帝的下文。

      果然,皇帝放缓了语气又道:“这次他确实立了功劳,那萧关守将伍不凡也在奏折里极力褒扬他,还有诸位将领,都是该好好封赏一番,朕属意你去萧关,代朕传达圣意,赐下恩赏。”

      我心知这想必便是皇帝叫我来的目的……之一了,旋即躬身行礼道:“奴才必定不负圣望,好生犒劳诸位将士。”却没提顾长辰的事儿。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朕能全心信任的也就是你了,此去也要你替朕考察一番顾将军的人品如何,好让朕日后也能委付重任于他。”

      呷了一口清茶,皇帝又道:“还有关于叛官白鸿飞的事儿,其人之所为可谓是可恶之极,为萧关百姓所憎嫌。你也不要忘了为他的事儿安抚一下伍将军,叫他们放心,朝廷定会早早捉拿住此獠。”

      在心里挑挑眉,稍微有些惊讶于皇帝竟会关注一个小小县令,就算是前几年的状元也……

      但暗示到这种地步已经足够了,我与皇帝毕竟君臣了这些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于是皇帝满意地挥手示意我可以出去了,而我也多了一个可以奔去边关赏赏边塞风景、弘扬一下皇家威严、彰显天子恩德的差事。

      没有几天,带上一干仪仗,抬着一应金银宝物,并一张封赏兼安抚人心的圣旨,我便顶着一个“代天巡边”的虚衔和一班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这倒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只要在下一次捷报上达前到前线就好。所以我走得很是悠哉,一路上慢悠悠地观赏着风景,还不时去赴一些当地官员闻讯而设的宴会,很是热闹了一番。

      途中却遇上了一件趣事儿。

      那一日正是经过嘉洲,方才宴毕。嘉洲知州眉眼清秀,为人处世却谨慎老道。席上觥筹交错间言笑晏晏,却丝毫不露声色。我观其眸色神态,竟然是……古井不波,半点不像传说中弱冠年华就高中状元、官至知州的天之骄子。——竟也会向我这个素来被清流一派所鄙的阉人发出邀请,真是叫人激赏之余吃惊不已呢。

      “方大人,就送到这里罢……咱家观大人虽年少精神,但恐怕劳累过甚——脚步虚浮,气韵稍竭呢。”我自到嘉州后头一次展露笑颜,却有些诡秘。

      那位方大人却只是神色微动,转而浅笑道:“有劳杨公公关怀了,下官这几日确实有些不适……许是初来上任,下官又年轻识浅,是以深感皇恩而日夜不敢松懈……以至于此吧。”

      我挑挑眉,道:“方大人如此敬职敬业,不愧为陛下忠良之臣,咱家回宫之后定会向陛下美言几句。”

      方大人笑得温文,言语中却恭敬惶恐,道:“不敢,这本是下官本职,怎敢居功?况且到任几月并无功绩,绝不敢惊动圣听。”

      ——啧,果然不上钩,真不像个少年得意的。我无趣地轻叹口气,不再纠缠。只与他敷衍几句,就告辞打算回到暂时落脚的驿站了。

      临走前,望着那位方大人的清朗背影,我转身对随侍的从六品军士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起他的姓名。

      ——“方大人名惠,字仲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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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如此停停走走,半个月也终于到了萧关,而其中种种,亦不必细表。我尚且不及停下休整一番,洗洗身上的仆仆风尘,便在大堂见了的萧关一干守将。

      其中,除了早前上京述职时见过的伍不凡,人群里最显眼的便是那个顾长辰了。——说是显眼,他却只穿着一身长袍,干干净净。即便是新的,比之身旁王坚那红缨白翎的正式官服却差之千里,更比不上那身着绛纱外袍,白锻中衣,皂色领子的三品武官官袍的伍不凡。

      但他似乎有一种奇异的特质,让人觉得仿佛他不论穿着布衣亦或是锦缎,身处何种境地都是如此,同样的沉稳、清朗。那一双眼,沉静深邃得仿佛包容了天幕,引人深陷其中。

      那样的风采,就好像……无论身处地狱还是天堂,他都能那样清醒沉着,不为困境沮丧,不为繁华所迷惑……就好像是永不动摇的天人。

      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能让皇帝侧目的,果真不是凡人。

      行礼过后,便是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故意拖长了腔调慢悠悠地读那一张由礼部侍郎亲笔替皇帝代写,既无趣、且又臭又长的华丽辞藻,任那一群本该身着闪闪铠甲的武将们穿着一身别扭的华服官袍,在寒风凛冽的萧关却跪得汗流浃背。不知为什么,我微抿的唇角似乎上扬了那么些许,心情骤好。——似乎被那个一肚子坏水的皇帝影响了呢……我坏心眼地想着。

      终于,宣旨完毕。也并没有什么大事,无非是一些安抚人心、封赏建功将领的意思。这顾长辰倒是封了个云州防御使兼萧关经略副使,虽是一个虚职,好歹有些品级,也算小有收获了。只是我看他的面色似有隐忧,眸中毫无焦距,连听到升职时也仍拧着眉头,明显心不在此。

      与我也没什么干系……只是,皇帝吩咐给我的那件事,可不要与他有关才好……我随着一名安排食宿的将士离开,一边若有所思地轻点薄唇,莫名一笑。——听说,叛国罪臣白鸿飞,与这个顾长辰关系匪浅呢。

      在伍不凡特意安排的房间,熄灭了跳跃的烛光,黑暗中我静静思索了片刻,决定第二日便单独出发,去沙陀军四皇子朱邪执处亲自一探究竟,好看看那白鸿飞到底怎样了。——是杀是擒,还要再做打算……又向窗外一瞥,万千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这便和衣躺在了床上,呼吸渐渐平和。

      窗外,一轮妖异的月清冷明亮,寂静无声中只有晚风缓缓流过竹扉,带起簌簌声响,犹如女子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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