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转世……与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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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杨复光。
一个宦官，……一个观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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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类的一生是一场戏，那么，你可以称我为“看戏的人”。
……在无数宇宙的交汇处，我自始至终站在至高的神殿，自上而下，俯视着一切。
——看，这场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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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历X年X月X时X分，我依附在一个粒子上，流落到另一个宇宙。——落后、野蛮、愚氓，也更典雅。
……这里，又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
诞生为人，六月落地，两载学语，邻里皆称我是天降麟儿。然而好景不长，时光流转间，渐渐家境衰落。而父母老去，府邸亦日日破败。终有一日，双亲逝去，树倒猢狲散，寥寥十年，又只余我一人。
得府里尚存善意的老奴提点，便投奔远在临江的亲戚。他们的家境也并非很好，只是勉强度日。当我一个小小孩童，费尽千辛万苦登门叩拜，叔婶们的脸色，果然不大好看。
我亦知道这一点，平日里笑脸待人，十岁孩童就学会挑梁送米，历尽辛劳。只是，他们虽算是接纳了我，但看我的神情，仍是微妙。
某一年，临江忽逢大旱。土地干裂，田里颗粒无收，哀鸿遍野。赋税却日益重了，人人都了无生气，面有菜色。当库房里终于拿不出一粒米粮，终于有人开始饿死。耳畔哀声不绝，我却直直望着那县令的公文，字字句句刺透人心。——原来，我已是灾民。
他们望向我的神情，一日日地变了……终有一天，那份嫌憎里，似乎多了什么，仿佛有一种彻骨的恨意。只因如今这个世道，多耗费一份口粮便要他们少活几日……我这小小孩童，竟要了他们的命。怎能，不恨？
终于到了那一天……我仿佛早已料到，安安静静的。他们都开门迎客，蜡黄的脸上罕见笑容。簇拥着被迎入门内的男子，他扫过这宅子的眼里既是不屑，又有鄙夷轻蔑，却丝毫不露。他问道：“便是这孩子？”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面庞倒很光亮。
叔婶们仿佛见了天仙，谄笑着应是。那男子，不，应是阉人吧。他径直走向我，拿一双细眯的眼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点头道：“外头说话。”他们一群人便乱轰轰一齐出了大堂。
我知道他是阉人，还知道，他是皇宫里的太监，兴许身份还不低。
他们要卖了我，我知道。
……那又怎样？我低垂下眼帘，静静站在那儿，神色无悲无喜。
——不过是，一场戏。
我随那身份不低的太监走了。走之前，那些亲戚的神色有些古怪，他们攥紧了灿灿的银钱，脸上似是狂喜，又似是……悲哀，仿佛无根的浮萍，不知何日就要消散，突兀间有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就紧抓住不放，然而却又难以自抑的不安。
许是我临走的神态，太安静，太乖巧了罢。毕竟，亲戚一场。
那个太监也有些疑惑，但他在皇宫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只是笑道：“倒是个好孩子，……往后，许是个有福的。”
确实是有福。进了那扇青黑小门的人，大多受不过严酷的调教。这许多孩子，活下来的竟是十不存一。而我，正是那个“一”。
“去了那烦恼根，便干干净净，再没这许多龌龊。”这话是苏公公说的，此刻，应该叫他苏总管了。
我自此，便成了一个太监。
成了太监也没什么不好，我是苏总管跟前的红人，是他的亲传弟子，将来若不出意外必定会承了他的衣钵，做这大内总管。却不知是宫内多少太监求之不得的事儿，明里暗里对着我红了眼的，也不在少数。
当上可以叫主子垂询一二的大总管，总比宫里无数个死得悄无声息的奴才好些，更比临江那些饥不果腹的难民好些。
师傅，也就是苏总管，他教了我许多事情。如何待人处事，如何在这宫内有些眼色，如何统御其他太监宫女，如何伺候主子。包括，是“师傅”，而不是“师父”。
他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然而他却要不得儿子，我若在宫里犯了事儿死了，他也绝不会伤心。……所以当我看见他的尸身和遗嘱时，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难过。他这几年愈发老迈，天命将近，就这么去了，也不奇怪。
理所当然，我接了那个位子。现在，我便是杨总管、杨公公了。
做总管的日子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同，只是待遇好些，衣服鲜亮了些，与那小太监的蓝青袍子区分开来罢了。倒是工作上，我还要领一份内务府的差事，去管管那些娘娘主子们、各宫各殿的往来开支，这也是个大肥差，因此得了不少孝敬。
依着师傅的嘱咐，该收的赏钱便大胆收着，不该有的宝物却绝不能动了分毫念头。在这宫里，“规规矩矩”的，竟也安生了许久，没像以前师傅同我说的那些个前辈们，都惹上娘娘主子们之间的龌龊，弄了一身骚，更赔了命。
日子便也就这么过着。转眼冬去秋来，随着老皇帝的病重，这皇城里也渐渐浸满了沉沉死气，人所不知的阴私角落里，却暗流涌动。
又是一番宫闺变动，我四处奔波权衡，凭着一张玲珑面貌，竟也把握了几许生机。站在老皇帝的榻前，衣不解带又不引人注目地伺候着，冷眼看着那碗秦妃精心熬制的长生粥由一双白皙细腻的手送进了老皇帝口里。榻上的人，笨拙地挣了几下，这双睁了几十年的尊贵眼睛，缓缓闭上了。
一阵没日没夜的哀鸣，每个人都撕心裂肺地哭着，包括我在内……并不一定就是因为皇帝的死而悲伤，我想这大概是一种责任，是宫里看不见的规则之一。也许是因为那个至尊位子上的人给了我们每个人薪俸，给了我们活命的机会。而这宫里所有人的气数、性命都牵系于那特殊的一人之上吧。
然而登基的新皇却有些出人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竟是九王爷赵肃。赵肃都已经开府封了亲王，本没有继承权的。现在想来，秦妃是他的姑母，前不久犯了事，本该送去浣衣局，却反倒由一个嫔升了妃，这也是早早布了局的罢。
便是那样与我也干系不大。新皇登基后，我照做我的总管。皇帝却意外地信任我，还封了我做传御使兼内务府总管。原本我是总管，却管不了整个内务府，如今倒好，手中权利生生涨了一截。
便就这么战战兢兢地做着事，全心侍奉皇帝，也得了他欢心。某一日一次意外，才叫我知道，原来他正是凭苏公公才与宫里搭上了线，得了助力。本想以苏公公为心腹，不想他早早去了，也就便宜了我这个当年打下手做徒弟的。
只是想不到当年那个稚子之龄，眉目秀气，犹有几分天真的垂鬓少年，已经成了今日的九五至尊。一念及此，我也只是感慨罢了，却清楚地明白，凭借外戚而归来坐得龙庭的皇帝赵肃，绝不再是昔日里因缘际会，隐约间将那时尚不算老练精明的小小太监护在羽翼之下的少年瑞王了。
自此，皇帝就把我视作了心腹，贴身服侍。偶尔，也做些有意思的事儿。
……
这些年过去，冬去春来，又到了新年。宫里一派洋洋喜气，连先皇去世的孝帘也都换上了亮眼的红绸。——新皇登基当守孝七年，宫里三年不得着亮色。此举本不合规矩，但每一任皇帝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谁耐烦为死人守这么久？只是如今的皇帝做得过了些，谁又能多嘴？
这些事儿我自是知道的，但却只苦恼于内务府多出来的一干事情，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像个陀螺似的在各处转悠。
而不论再忙，每每路过师傅旧居时，总要伫立片刻。凝视其门上斑斑旧迹，往事纷涌而来。一时之间因皇帝暗中愤恨傅家权党的事，暗流涌动，影响之下同样纷乱复杂的心绪也平静下来，重归于宁和。
……深夜寝宫之中，只听见皇帝冷冷的声音：“傅家老贼……哼哼，必有一日要叫你傅家血流成河，九族俱灭，以消我今日之恨！”其中寒意彻骨，在这深宫之中叫人不寒而栗。而他身边同样年轻的宦官却默默不语，低垂的白皙侧脸上光暗交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转世……与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