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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紫藤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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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煦日和风,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一张摇椅,一杯清茶,着了一身紫衣的慕容华目光醺然,“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林隐歌鸟,香风留美人。”摇椅晃悠晃悠,他顾自念完,忽地睁大眼睛,将手垫在脑后,粲然一笑,“尤不知是这紫藤引了美人,还是这美人衬了紫藤呐……”
我翻翻眼:“这有什么好问的,照我说,还是咱这葡萄架好。遮得了荫,吃得了果。你说是吧?”手下逗弄的笨乌龟正费力地想翻过身来。按照往常,慕容华定要埋汰我不解风情,此番却哈哈一笑,直道我所言甚是。
甚是就甚是呗,再美好的紫藤,再绰约的美人,都不及有葡萄吃来得实在,你说是不是?好不容易翻过身来的乌龟正迷茫地待在原地,愣愣地搞不清楚状况。倒是慕容华呓语般,不晓得在喃喃些什么,只模糊地听得紫藤美人,美人紫藤的翻来覆去。
我没有见过成片的紫藤花,也想象不出紫藤美人的玄妙之处,正如现下我坐在香隐城的茶楼间,听座上的说书人谈天说地,觉得他的赞叹委实做作是一样的道理。
他说的是香隐城那一等美人的情史,叙叙道来,拿腔捏调,倒真像是亲眼所见般。末了,摇头晃脑地念了句“北赏舞艳,南饮香绝”,将那惊堂木一拍,微眯了眼,道声且听下回分解。座下的客人便一阵唏嘘,意犹未尽地四下散去。
我本就不是为着听这些街头巷闻而来,无奈方才与我有半碗饺子之缘的花九锡花少爷好像深喜此道,拉着我就奔向了附近的茶楼,且一坐就是一个时辰,自然还不算我独坐等他的另一个时辰。
我觉着我委实是个有耐心的姑娘,但不代表我委实是个傻姑娘。得亏我是被慕容华忽悠长大的,什么遁在我眼前都是两个字,白搭。之所以我被花九锡这自来熟的主抛弃了,还能耐着性子坐这么长时间,是因为茶楼里茶点的味道很合我的胃口,而这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吃撑了,不想动。
磨磨蹭蹭挪着小碎步走出茶楼,伸个懒腰,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却在见到不远处某个身影的瞬间,打哈欠张嘴的意义就变成了惊呆地合不上嘴。
你以为我会在这里遇见慕容华吗?哦,不不不,如果是慕容华,我一定撒着欢儿地奔过去,然后……把背上这重重的包袱挂在他身上。
不远处,华灯初上,光华流转,款款地立了一人。即算我错认了那一袭月白衣衫,即算我错认了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韵,却断断不会错认系在他腰间那熠熠生辉的琉璃坠。
正值暮云合璧,半明半暗间,那坠子却反散出五彩光泽,端的是好看的紧。
尚还迷失在那道流光中,肢体却先一步作出了反应。匆匆背过身,明明心里喊着快走快走,又偏要做出一番我本来就是一路人,本来就是要往这边去的模样,只盼他未见着我,就算见着了,也决计未曾认出我来。
我只管埋头前行,脑子不停地转着。虽然我对于价值连城的东西很感兴趣,虽然我本就是为了勾搭它们而来,可我是万万不敢对它们的主人存有任何想法,更遑论还是个人模人样的疯子。
慕容华曾教导过我,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是碰不得的,一种是用情至痴之人,一种是执念成狂之人。
我何其有幸,有生之年竟能遇到用情至痴又执念成狂之人。
问世间恩当何如,直教我谢他祖宗!
千不应该,万不应该,不该让我遇着了他,真是好……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我正晃悠着脑袋,沉浸在自己给自己制造的无限恐怖中,也未见天愈发黯淡,路愈发偏远。
蓦地,眼前一黑,嘴上一紧,身子便被拖着往一边的门里去。
我的第一反应是:哟,这年头还有劫男色的。第二反应是:唉,可惜了,我竟然是个女的,真对不住!
胡思乱想间,听得木扉嘎嗒一声合上。身后的人拖着我走了几步,估摸着发现拖着我走还挺累的,于是停了一停,再往里走了几步。从身量感觉来看,我身后必然是个男的,还是个劫男色的男的。只能说,这世道,太他妈的造孽啊……我思量着不如就随他去吧,反正无论怎样,我也变不成男的。于是,安心地被他拖着又挪了几步。
心静下来,少了视觉,嗅觉反而灵敏了起来。嗯?芙蓉糕?桂花糕?绿豆糕?一个大男人怎地还吃女孩子喜欢的甜食,难怪……无耻地扯了扯嘴角。
“哇,莫不是傻了,怎么连口水都笑出来了!”有些低沉的声音,可这腔调听起来有些耳熟。眼前忽地一亮,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不被蒙着眼睛,捂着嘴巴的感觉真是山外那个青山楼外那个楼啊。
回过头,可不正是那个据说跟我有半碗饺子之缘笑起来极其好看然后又在茶楼放了我鸽子的花九锡花公子么!
檐廊石阶下,屋内疏漏出的几缕灯光映得屋外影影绰绰。那人的眉眼隐在暗里,瞧不大真切,长发束起,几缕发丝垂在胸前,若非不识,怕真要被此番情景给痴了去。然往下看去,那人右手正兀自费力地在衣衫上擦着,再去看,微皱的眉头,嘟起的嘴,确然不是方才的翩翩遗世佳公子,倒更像是谁家遭了委屈的孩子。
我歪头看他:“你捂我嘴巴干什么?”
他嘿嘿一笑:“这不是防止你叫出声来嘛!”
“那你捂我眼睛干什么?”
“啊……那个……”摸摸后脑勺,朝我咧咧嘴,又摸摸后脑勺,“这不……顺手嘛,啊,对,顺手了。”好像不满意被我问得尴尬了,他将脖子一梗,理直气壮地嚷嚷着,“哇,杜若啊杜若,我连喊了你几声,你都未答我。你是没看见你背后跟着人啊!”
“哇,花兄好眼力,竟能看得到背后的人,在下佩服佩服!”我学着他的语气,朝他揖了一揖。
“……”他一时语塞,将头一歪,“那你怎地不哭不喊呢?”
我望望天,极其无辜地道:“我以为是劫男色来的……”
话音刚落,门内传来一阵轻笑,“九锡,你这是打哪寻来的活宝?真是有趣的紧!快领进来让我瞧瞧!”
“美人姐姐!我不是活宝,我叫杜若。您可以叫我小若。”
又是一阵轻笑,“见都未见,怎知我是个美人呢?”
我将折腾得快要掉下来的包袱往肩上送了送,“啼莺婉转,姐姐定是个美人。”
“哦?若然不是呢?”
“怎会?”我揉揉鼻子,“听音识人。声音说姐姐是美人,姐姐就是!”
“那依我听来,小若你也定然是个妙人!”
“哇!什么妙人美人的,本少爷只晓得外面冻人啊!走走走,我们进屋去,快点快点!”说罢,花九锡便拽着我往屋里拖去。
要不要每次都用拖的啊。我在心里猛翻白眼。
屋里的温度确然不同,门一合上,这份温度便愈加让人贪恋。
踉跄着往里走,过目之处无非是寻常摆设,不若闺中极尽女儿家姿态。本是无甚奇怪的,但偏就那墙上悬着一柄宝剑,而正对它的却是一尊佛龛。
既是杀戮,缘何普渡?
我正兀自奇怪,被花九锡拖得一踉跄,目光一转,便见着了方才出声的人。
宝剑在右,佛龛在左,而她坐于二者中间,正怡然自得地以手支颐,执了盏放在唇边。酒盏挡了半张脸,一眼睇来,说不尽的风情流转。她只管将酒盏放在手中把玩,并不搁置在桌上。
“这会儿见了我,小若你还觉不觉得我是个美人呢?”酒盏晃动,可以看见盏里的酒色。
不待花九锡拖我,我径直甩开他的手,大喇喇坐在与美人相对的位置。这么近的距离,我心欢喜的很呢。
“姐姐饮的可是桃花酿?”
“哦?你竟闻出来了。”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看来,却仍不忘初衷,执着地追问道,“那你说说,我到底是不是美人呢?”
花九锡摆摆手,自顾自坐在我身侧,拿起酒壶倒了一杯放在我面前。“你若不算美人,这天下何人当得哟。姑娘啊,你要信心十足十地!”
她并不说话,只饶有兴趣地等我回答。
我抿了一小口花九锡递给我的桃花酿。嗯,闻其香已知其醇,未料竟酿的这般好。能酿出这酒的人也是个妙人啊!桃花酿在唇齿间流连了一遭,带着呼出的气都蕴了淡淡的桃花酒香。
“姐姐有狐之貌,却有佛之性。”
“噗嗤——”眉眼含笑,她将手中转着的酒盏往桌上一搁,指尖点了点下巴,“你,是第二个这样说我的人。”
如狐媚眼,佛性气韵,还有这桃花酿。脑中一个闪念,莫不是……
“小若有眼竟不识人,姐姐莫不是‘香绝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