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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付尽东风 何人归来 何人苦等 ...

  •   明黄色的阳光成片地从窗外洒进屋内的木制小几上,伴着花影来回晃动。微风时时吹动近处墙角的那棵梧桐上层层叠叠的墨绿。夏日正午的街道上很是空旷,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撑伞艰难行走。若不是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几声知了叫声,闷热的空气甚至让人觉得时空停滞在了此刻。
      簧浥,一个地处偏远的江南小镇。青瓦白墙,恬静淡漠,方寸之地即能成画。镇里的人木讷羞涩,以农耕为生,与外界的交流甚少,因此小镇俨然一座世外桃源。
      公元二零一三年的盛夏,我坐在簧浥镇里的一个名叫等风的小茶屋里,缱绻依恋于这个小镇的安逸之中。这个茶屋坐落在小镇最古老的一条巷道--沁巷的里口。不熟悉的人很少往这里边来,所以茶屋的客源少,生意也不大好。然而就是这样一间不起眼的小茶屋据说却也坚持了近百年的光景。
      八十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如今仍清楚地记得那天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我人生地不熟一心只想着躲雨,匆忙中便跑进了这沁巷的里面,无意中发现了这座茶屋。只是等着雨停的工夫却已经爱上了这里的清净。之后每隔二十年,我都会来簧浥小住.为了这个小镇山清水秀的迷人风光,也为了这茶屋里的片刻安宁。八十年的光景,茶屋的主人大概换了又换,唯一不变的就只有那副牌匾和这靠窗的一副桌椅。或许是因为这方小几连着墙壁而建,不好变动。然而,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八十年后自己的命运竟会纠缠在了这座小镇里。
      服务员笑容可掬的给我递上了一本菜单,说:“小姐,您需要些什么?”二十年的时光不算多也不算少,足够让这里的人用来忘记一个人。二十年前,这个服务员应该还只是个孩子,或许根本不知道这座茶屋。当然,她更不可能记住我这副千万年不变的面孔。在她看来,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过路人而已。这样的感觉很微妙,既有坐在暗处窥探一切的刺激感,又有些许的失落。我失落是因为没有人记住我,也因为我不能被人记住。
      我打开她送来的菜单,装模作样地翻了翻,用手指了指“铁观音”三个字。和坐在这连墙小几边一样,点上一壶铁观音也是我八十年来不曾改变的习惯。因为这铁观音的味道有些像抚母熬制的琼浆。只是口味,而那份甘甜和灵动它是永远也比不上的。
      服务员看了我一眼,微微吃惊,随即便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道:您要一壶铁观音,是吗?
      我微微一笑对她点了点头。她看着我笑了笑,眼神里分明是一个健全的人对于残疾人的同情。
      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同情怜悯的目光。然而,我却并不是聋哑人。我会说话,我因为会说太多种话了,所以宁愿闭上嘴一个字也不说。
      那是在很早之前,时间久远的已经让我记不起那究竟那是个什么年月。只记得当时的宇宙中只有一个天地,一个时空,不分四季,没有雨雪。我和别的孩子一样跟在族里的老人后面学会了在石头上刻一些横横竖竖。我们骄傲地称这些毫无章法的横竖为文。而后的那场浩劫使得宇宙分成了数不清的天地和时空。我们称为下界人的人类被分散到不同的时空里。而失去了神识和所有灵力的我被毫无选择地冲进了这个天地。对我来说,这个时空里语言和文字变化得实在太快,每当我学会一种,用不了百年,新的文字便会取代旧的而出现。眼下我对着电脑打出的这些方块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会被其他的文字所取代。
      我会说的语言实在是太多,这些语言在我的脑袋里不断地转换,常有出错的时候。于是,我索性闭上嘴不再说话。
      文字在变化,房屋在变化,服装也在变化,我周围的一切都在改变,唯一不变的只有我。因为,我是一个不死不老之人。
      是的,我是一个不老不死之人。不老不死正是那些曾经的下界皇帝们想尽一切办法去追求的所谓的长生不老。可是,他们根本不明白长生不老真正的含义。他们不知道,长生不老其实是一个无法摆脱的魔咒,意味着没有结局的等待,意味着自己被世间所抛弃。它是时间在我身上判下的无期徒刑,无限延长、遥遥无期。一万年,整整一万年的时光,我受尽煎熬终于等来了这魔咒被解开的日子。而这,便也是我今年提前回到簧浥的原因。
      头顶上的风扇懒洋洋地转动着,茶屋里的人不多,大概是为了节省开支所以店里没有启动空调。好在茶屋四周都有梧桐树遮挡阳光,所以屋里还不算热。挂在墙角的电视里正在播报上个月的本地“旧”闻。簧浥镇里的日子一向风平浪静,很少有大事发生。为了证明电视新闻台并非形同虚设,台里只好反复地播报从年头到年尾的“旧”闻来获取一点可怜的收视率。这里的老百姓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旧”闻的内容是上个月簧浥镇上的一场大雨。这场大雨冲垮了镇北山里的一垒很不起眼的山丘。事后镇政府组织工人清理现场时发现这山丘却原来是一座中空的清代墓室。可奇怪的是这座墓中除了一个几乎腐烂干净的木匣子之外空无一物。考古专家打开木匣子后,发现了一方纯金打造的小盒子,盒子上刻着两行字:栀子飘香几里几世,汝去何处唯留一玉。专家们打开纯金的小盒,只发现了一条普通的蛇形玉坠。因为没有其他重大发现,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这则新闻也很短,主持人姗姗几句便漫不经心地顺口带了过去。
      然而,我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微笑。因为那条翠绿色的玉坠正是解开我时间禁咒的钥匙。等待它的出现,是我这一万年来行尸走肉般活着的唯一希望。
      在簧浥的城南偏僻处有一座名为化幽寺的寺庙,这里逢年过节香火鼎盛。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在这座寺庙的后院有一个四面封死的矮楼,残砖破瓦、无人问津。然而在矮楼的内部却是国家斥巨资打造的恒温无氧密室,所存放的是历年挖掘出的考古文物,不同的是这些文物都隐藏着未解之谜。而那枚蛇形的玉坠也被送进了这座密室里。
      新闻里对于山丘塌陷之事草草带过并非因为这个发现无关痛痒,实际是为了保住那些所谓的历史学家们的颜面。他们只只能推断出墓室和纯金小盒建造的年代,却始终无法判断出那枚蛇形玉坠的成分和年代。其实,这并不关乎他们的能力,实在是玉坠中深藏的秘密早已超出了人类思维的极限。
      我眉头轻锁,想起在很多很多年以前那身着青衣的女子,神色淡然地将自己化作一缕青烟时对我说过的话:“絮,当玉坠重返人间之时,便是禁咒解开之日。”从此以后,我便一直等待,等待着一场死亡,一场可以让我摆脱千万年错位的轮回,一场可能让我再遇那人的重生。尽管机会渺茫,却不能错过。
      化幽寺隐藏着所谓的国家重大机密,为了尽量避免人们的注意国家没有派人把守,因此整个矮楼从来只安排一个管理员。矮楼的秘密只在固定的圈子里流传。管理员的人选并不固定,大多是不识字的聋哑人。上一任的管理员前些日子去世了。于是,我这个“不识字的聋哑人”顺利通过考核,成为了矮楼的管理员。管理员的工资是天价,工作也很清闲,只需要保管好开启大门的其中一把钥匙。这样优渥的工作环境,作为交换的是终生的自由。然而,对于一个即将消失于这世上的人来说,自由对于我已经毫无意义了。
      可是,我不愿让自己的故事随着我的离开就此尘封于古墓之中。百般思量,终于下定决心要将我游荡于这天地间千万年的恩怨情仇写成这部《尽付东风飘零去》。世人没有考证那个时空的能力,或许根本没有人相信我所写下这个故事。但无论你相信与否,我只希望每当东风起时,喜书之人能够随风祈愿:东风留意处,柳絮伴风行。
      尽管所有的是非恩怨、灾难浩劫都因我而起。但同他失散于这些数不清时空之中的一万年的煎熬已是对我最残酷的惩罚。我悔过万年,并不奢望自己的罪过得以宽恕。只祈求上天怜悯,放我灵魂安宁,让我能够自由地追寻那个我得到过却又失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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