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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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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深夜和晨曦里都有不堪寒冷的犬吠鸣啼,绕着房梁悲悲戚戚。
哥舒明朗原以为李天昊一夜未归会是去了陶家,再不济也该是在府衙凑合一夜。所以当早起的方妍看到已经变成一座塑像的李天昊,大惊失色到连招呼都没有打,拔腿便跑回宅邸的时候,哥舒明朗才意识到,他这个既不聪明又不愚笨的弟弟,到底是有多执着。
哥舒明朗端起一盏温水,细细的吸过其上漂浮的水汽,偏过头问胆战心惊的方妍:“你是说李天昊在门外立了一夜?”
方妍攥着手指扭扭捏捏的不敢答话:“……恐怕是的……”
哥舒明朗砰的一声放下茶盏,水珠迸出又落回去,杯子磕着桌角立刻翻到在一旁,水珠翻滚几下尽数滴在哥舒明朗的软靴上:“到底是不是!昨天晚上他走的时候你难道没有看到吗?”
方妍只敢低头盯着哥舒明朗脚上新换的羊皮靴子:“昨晚我送天昊少爷到门口他就让我回去了,说天寒伤身,他自己会有去处。我看他脸色平平淡淡,似乎只是寻常的出去夜巡,所以只嘱咐他早些回来休息就回房了。我真的不知道天昊少爷是不是真的在门外立了一宿啊!”
哥舒明朗边听边痛苦的皱了皱眉,他扼住腕骨,声音不太稳定:“雪下了多久?”
方妍弱弱颤颤的答:“听门房的人说,最起码下了两个时辰了……”
哥舒明朗忽然掩唇咳了两声,身子起伏的厉害,他像是震怒一般陈述道:“让他站着!”他最讨厌苦肉计,尤其是这么拙劣的演技,一眼就可以看出漏洞连篇!是的,这就是个苦肉计!他才不会心软,傻乎乎的甘愿被骗,还能笑着饮下毒酒!
方妍终于敢抬起头,不过立马又低了下去,公子现在的样子不但难以捉摸,更是奇特的让人鼻头发酸,她这样想着,鼻子也就真的酸胀起来,连开口都带出一些哭腔般的哽咽:“可是公子……外面真的很冷……”
哥舒明朗紧抿着唇不说话,时不时昂首透过曼妙的帘帐和绘图的屏风,试图想看到外面的景象,虽然看到的只有漫天的大雪。
方妍转了转稍有僵硬的脖颈,小心的换个话题:“既然公子已醒,今日还去不去赌坊?若是去,婢子现在就去呈上饭食了。”
哥舒明朗的心思早被雪中伫立的人带走,他回过神来轻轻“嗯”了声,手一挥示意方妍退下。
少了人气的房间骤然变得冷冷清清。
哥舒明朗抽了一本书捧在膝上读,许久过去也没能翻动一页,他的手只要一放到膝上就会想起这几个月来,李天昊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
这里,哥舒明朗反手摸上自己瘦削的脊骨,李天昊曾在他最最脆弱无助的时候将他搂紧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安抚。
这里,哥舒明朗握住自己的腕骨,李天昊从来不会紧握他的双手,他只会在哥舒明朗身侧小心细致的扶着他端着他,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的珍品。
还有这里,哥舒明朗俯身环住自己的脚踝,白嫩的新肌包裹纤细的骨架,一弯一折,一旋一转,尽是风情。李天昊从来舍不得他受凉,恨不得他所有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都能好好的藏起来,收在怀里,收在心里。
…………
屋外传来几声锣鼓的重响,已是辰时了。哥舒明朗顿时一惊,慌乱的从软榻上站起来,左看右看,确定没人能看见他此刻的无措,才举手按住心口,闭上眼睛沉沉的深呼几口气,面色一点一点平静下来,甚至有了些轻暖残忍的笑容,像是繁花一下子盛开,瞬间倾颓如雨。
哥舒明朗高喊:“影子,备车!”
门口猛然多出一个人影:“公子要去哪?”
哥舒明朗厌嫌的抬首看帘帐外栩栩如生的屏风,宛若厌恶同屏风一下波光粼粼的,他的心绪:“近日赌坊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去庙里转转,看看能不能去去晦气。”
方妍正巧端着托盘进来,听到哥舒明朗要出门,立刻便问:“公子,早膳不用了?”
哥舒明朗微笑:“听说心诚才灵,不脱五谷,不抛俗事,怎么能得到开解?”
哥舒明朗的马车特意依着李天昊擦身而过,马蹄缓行,哥舒明朗撩开帘子看着立在雪中不动如山的李天昊,暗暗扣紧了五指。
“停下。”哥舒明朗命道。
昆仑奴挥停骏马,跳到哥舒明朗身边请示:“公子是否要下车?”
哥舒明朗拂拂手:“不,我就在这里跟他讲几句话。”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李天昊,从未错开。
李天昊似乎被冰雪冻得痴傻了,听到他这话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眼珠子在眼眶内动了动,以此证明他还活着。
哥舒明朗冲着李天昊微笑:“李捕头,一早就来等着哥舒可真是痴情啊。不过哥舒可不是那些动不动就为些情情爱爱流泪的丫环小姐,李捕头还是不要妄想能从哥舒这里得到什么好处了。”
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即将赶往王陵的方妍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兄弟二人,心内嘀咕道:昨天还哥哥弟弟的那么亲热,今天就这样唇枪舌剑了?
李天昊张了张嘴,艰难的开口:“哥舒明朗,我没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我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想要惩罚自己罢了。”
哥舒明朗袖口中的手慢慢的攥紧了,轻叹道:“错的明明是哥舒,李捕头何苦惩罚自己?这样吧,哥舒教你个好法子,你只要……”,他笑靥忽绽,“啊不对不对,哥舒都快忘了,把哥舒交给官府处置的话,按罪责之重实该牵累九族的,这其中不巧的还包括了李捕头啊……”
李天昊不为所动,他微微的抬起眼帘:“……你自便。”
哥舒明朗掩唇大笑,飞沙走石俱惊:“你也自便!别挡在哥舒门前,这地方脏得很,不要污了光明磊落、心肠耿直之人的眼!”可是他的眼却哀伤的瞄过李天昊的面颊,目光清浅根本不重要,只要李天昊能注意到就好。
李天昊果然难过的微微闭上了眼。
哥舒明朗利落的放下帘子:“我们走!”
马车辘辘的平缓向前,可是没走出十几步忽然又停下了。
哥舒明朗钻出车门,一下跳到冰冷的雪中,提步便冲向李天昊。许是他奔跑的太急,没走两步就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刚稳住身体,眼里已有流光细碎传动,那其中深藏的爱恨完全看不出真实还是伪装。
哥舒明朗终于还是走到了李天昊面前,他低垂下眸光,手缓缓的抬了抬,似乎是想要去触碰李天昊冻僵的双手。
李天昊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还未至哥舒明朗跟前,已经呆呆傻傻的愣住。
哥舒明朗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在李天昊还没反应过来前,扑进他怀里,一声一声呜呜咽咽的抽泣:“天昊……天昊……”
不得不说,能将苦肉计反其道而行之的,这世上恐怕只余哥舒明朗一人。可是他自己都无法否认,那一瞬的决定,到底是抱着戏耍的心,还是真真正正的心软?即使明知是毒酒,仍然要奋不顾身的去饮下,只为那虚无缥缈,稍纵即逝的温暖。
情是美酒,也是毒药。
李天昊愣怔很久,终于环臂狠狠的勒紧他。
情是美酒,也是毒药,这话一点不假。苦肉戏真正能伤害到的,不正是深爱你的人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