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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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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得过江陵之时,遇到了同被贬谪的韩愈,谈起彼此遭遇,俱是感慨万千,闻得子厚的现状,二人竟都沉默了,他本该是局外人,却被拖了进来,不该,不该。
作诗一首②,名字很长,退之看了那首诗摇了摇头说:“你可有什么要给子厚的,我看我们这一贬谪,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呢。”
“他……自然会好好的。”本想损子厚两句,才开了个头就没了底气,越说越弱,好似自己欠了他一般。
“你们便好自珍重吧,此次一别,还不是何年才能重聚……”
“韩郎君。”
“子厚和你之间,本不该有隔阂的。算了,我一个外人,说了也没有。”
听了韩愈的话,梦得愣在当地动也不动。
他好像在此体会出了一些他以前并不知晓的东西。
子厚的女儿和娘还不到五岁,就要跟着父亲、祖母还有从叔柳宗直,往距离长安三千二百七十四里远的永州去了。想来长安置办的那一片地,不久之后,就该成为荒地了吧。
跌至政治漩涡的深渊,根本无法自拔,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预料到,可是子厚却不曾想这样的后果需要他全家来承担,年轻时“励材能,兴功力,致大康于民,垂不灭之声”的豪情壮志,最终因为政变的失败而归于沉寂……
柳子厚,你甘心么,你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么?
心有不甘又如何,还不是要向权贵低头……即便是作为永州司马,还不是境界困窘,跟罢官没什么不同,连个固定住所也无,只能客居龙兴寺,后来又换到了法华寺西亭,做了几首游记,勉强定名,算作对柳州的记忆。拖了许久,才购得潇水西畔一块地,顺便把冉溪改作愚溪,除了他也便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便是被贬谪也就算了,为何连母亲与和娘的性命也先后夺去了?阿蓉哭得十分伤心,她千里跟来,却遇上了和女儿生离死别的时刻,他恨自己为何不争气,为何累及了家人。
本来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全都成了痴话,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房子里都是哭声……让前来探望的吴武陵也忍不住眼眶红了起来。
哭吧,这是最后一次了,和娘,望你来生,投在富贵人家,不要遇着这么个没用的父亲。
思绪万千,可是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思索了许久,最终将人名定格在一个叫做“刘梦得”的人上。
哎,梦得,我们还是知交吧?
收到了子厚的来信,梦得捏着信高兴了好几天,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把信拆开,洋洋洒洒写了一份书,以答子厚③,郑重地用函装好,叫送信的千万小心送去。
元和六年,那时共同发起政变的吕温病重身亡,二人听闻,俱是悲痛。
柳子厚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老到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一切事情,只想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不搭理。
吕温也是个青年才俊,做事沉稳可靠,也最沉得住气,没想到才过了多少年,便怀恨而去了,当初被贬谪的几人,是否都会落得如此的下场——客死他乡,甚至连裹身的棺木也没有?
难道那就是柳子厚的结局么?
梦得,如果是你,你是否会想得开一点……
与柳宗元“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悲凉不同,梦得的心胸从来都是开阔的。他在逆境中仍能唱出“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高调,想来万事在他眼中都不算什么的吧?
柳宗元万万没想到的是,两人联系上不久,梦得之妻薛氏卒,自此两个人都成了孤家寡人,反倒在来往的书信中,不知该说些什么……人到中年,莫非还要谈什么理想么?那太幼稚了,要是早个十年,正好合适,现在实在是太迟了。
元和九年,梦得一怒之下作了《天论》,寄了一份给子厚,子厚看到了,除了叫好,挑不出一个毛病。
莫非……这就是他们十年之前的志气?有志气来发动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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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②:此诗标题《韩十八侍御见示<岳阳楼别窦司直>诗,因令属和,重以自述,故足成六十二韵》,不过估计不可能是这种状态写的,时期倒是差不多。
注解③:书名为《答柳子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