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写童话般的结局》苏晨晓

3、3、

　　“小梨，小梨……没事了，刚刚刘制片来电话，徐导没事。小梨，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声音飘飘忽忽，像搅着不真实的回音由远及近，过了好久，她才听到听清那些字句，目光下意识地四下游移，却始终涣散，没有焦距，直至一张模糊的脸凑到她眼前，她对了对焦，傻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个人是方璟。
　　她心头一酸，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住他，他始料未及，身子软了一下，慌忙间一手接住她，一手撑在地面，迅速调整了姿势，才舒舒服服地将她紧紧揽在怀里。
　　她静默无声，因为肌肤相亲，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颤抖。
　　“想哭就哭吧，这里没其他人。”
　　方璟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暗哑的声线像是带了几分蛊惑，给了她莫名的踏实感，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啪嗒啪嗒掉下来，全肆无忌惮浸在了方璟的衣服上。方璟缓缓抚着她的背，听着她隐忍的哭声，心早已像麻花那般拧得生疼。
　　那年拍戏，他被片场的广告挡板砸中脑袋，去医院一查是脑震荡，被经纪人强留在医院观察了两天。一个人住独立病房实在闲得无聊，他就站在门边看来往的人，也就是那么偶然，他留意到了病房斜对门的诊室里，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孩。
　　说实话，女医生不少，但长得那么清雅脱俗而且还是待在神经内科的女医生，那就真是极少见的。她挽着利落的头发，埋首疾书病历，一会儿被人叫走忙得团团转，一会儿又沉静下来耐心地和病人家属沟通，遇到疑问，请教前辈的样子也是谦虚虔诚的。那时他觉得，这女孩真是美，圣洁得像天使，又曼妙得像精灵。
　　但他没想到，隔了一天他再见到她，她的状态竟和前一天天差地别！她就那么蹲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安静寂然，待她不经意间地抬头，他才看清她那面如死灰的表情，和斑驳蜿蜒的泪痕。他很想去安慰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想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天也塌不了……可是不行，经纪人办好了出院手续催着他走，以公众人物的理由压制他蠢蠢欲动的心。
　　再一次见到她，是在影院里。《分手的情书》上映后，反响冷清，风评他演技欠佳，缺乏戏骨，生生把深情痴缠演成了懦弱无能，更有甚者，说好好的一部戏全毁在他手里。
　　那时他刚进军内地，知道他的人甚少，他就大着胆子简单易装去影院里看自己的戏，一口气买下一整天的场次。影院里冷冷清清，人数最多的一场十个手指也数得过来了，因为坐在后排，他难免留意前面的人，他发现几场下来正中间的那个位置一直有人，每到影片的悲情桥段那人就抽抽搭搭。他好奇，等到最终散场，他故意不走想看一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等到那人森森然站起来，他愕然地发现竟就是那个女医生！
　　他回过神来想叫住她，追出了影院却眼睁睁看着她栏了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许多年过去，几许浮沉，他也终于出人头地，攒下了不容小觑的名气，来来往往的过客太多了，他也早在似水流年里淡忘了那个女孩，只当是匆匆路人，再无交集。
　　接到新戏开编导会的时候，他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她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直到那日她从海绵垫上爬起来，脸上闪过的黯光终于和他记忆中的某张脸重叠，他在恍然大悟之余也深感震惊，当年勤勉的年轻医生，怎会摇身一变成了片场的副导演？
　　回过味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早已鸾心大动。

　　怀里的人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似乎不想在他怀里继续逗留。
　　他叹了叹，松开她，又探过身子低头在她的额头轻啄了一下。
　　这猝不及防的举动，让顾小梨兀地惊乍，她呆着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方璟，像是见到了怪物。
　　她动了动嘴皮子，却欲言又止。她想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她又想说，不好意思，我刚刚犯糊涂了；她还想说，其实你不必这样安慰我，我没事的。可最终张口结舌，她一个字都蹦不出来，接着，就轻飘飘地听到一句话。
　　他说，“小梨，别躲我了，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只是一晃神，她已被他堵住了嘴，轻而易举地攻城略地。

　　剧组一杀青，后期制作基本没演员什么事，尤其像方璟这种浓重的港台腔，连音都得重配，他更加不需要参与后期制作。
　　徐导在医院静养，剪片的工作就交给顾小梨和制片全权负责。剪片是一件很累人的活儿，有时候一弄就是一天，一个分镜头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比对哪个更好，然后确认下来，一忙起来，连饭都忘了吃。
　　所以当方璟带着餐点出现在工作室的时候，刘制片惊得连声赞他体恤民情简直是雷锋再世！从没听说过哪个大牌艺人专程跑来探后期团队的班的，见到那些可口的餐点，一群工作狂终于知道放下手边的事情凑过来吃东西。
　　“哇，方老师，您太体贴了，还给带了小米粥，简直太了解我们了！”
　　不知是谁看到小米粥嚷嚷了一句，方璟笑笑，“忙起来不知道饭点，伤胃，圈里人大多有这毛病。”
　　制片吃饱喝足，翘着二郎腿坐在方璟旁边，意味不明地揶揄了一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那音量只有他和方璟间能听到，方璟收回视线，转头看制片，“有得吃还堵不上你这大制片的嘴？”
　　“哈，我看了这么多年戏，演员一个眼神是真是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你啊。”制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太明显了。不过，玩玩的，你还是换个对象吧，省得最后伤人累己。”
　　制片搭了搭方璟的肩，说完就走人。
　　方璟不是没有留意到顾小梨的躲闪，大家一见他来，都激动得不得了，一锅炸开抢吃的，又大大方方跟他道谢，唯独顾小梨，端了份小米粥又进片房了，正面招呼都不跟他打一个。

　　离开工作室，方璟又转站去了医院。徐导已经转回北京的大医院做康复治疗，由于救护及时，没烙下什么大毛病，之前略有偏瘫的肢体也还能活动，康复一段时间就能逐渐恢复。
　　下午一两点这个时间，医院比较安静，方璟全副武装，跟着佳佳走僻静的通道，兜了好几圈才到病房。徐导还没午休，一见他来，很是高兴。
　　“徐导，好些了吗？”方璟边说边摘下帽子口罩和墨镜，露出一张脸，轮廓柔和。
　　“哎，没大事，那天可能酒喝多了，一激动，血压就上去了，你看这不是恢复过来了嘛，我都能进片房剪片了，就是大家都不同意，只好天天待在病房，跟个废人一样。”
　　徐导一激动就哇啦哇啦一通说，方璟听着，只是笑。见徐导恢复得快，他很高兴。难得有机会闲聊，他们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佳佳给他们带了晚饭来，他们吃完还不甘结束，又接着侃，从欧洲歌剧，聊到台湾青春偶像剧，从编剧制片聊到导演，聊国内外的经典影视作品。徐导满脸悦色，他没想到方璟能了解这么多东西，方璟的路，他多少是清楚的，一个学历无多年纪轻轻就进圈混的艺人，有多难？他太了解，方璟要成长到今日的知无不言，背后要付出多少的努力，徐导已是心中有数，他就是欣赏这种不断进取的年轻人。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吱呀一声吸引了两个相谈甚欢的人的注意。
　　“小梨来啦。”徐导还笑着，顾小梨一见方璟却僵住了。
　　幸好脸上还留着笑意，顾小梨客套一声，“来了。方老师也在啊。”
　　“嗯，徐导说你每天晚上都来守夜，我等你呢。”
　　徐导犀利的目光睨了方璟一眼，含笑不语。事情做了是一回事，直白地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他一句我等你呢，搅得顾小梨心里七上八下，接什么话都不合适。
　　眼见气氛尴尬，倒是徐导打趣了一句，“我说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殷勤，陪我这老头聊了这么久，原来是跑我这儿守株待兔来了。”
　　方璟笑了笑，大方道，“上赶着倒贴不成，只好换个策略。”
　　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对话，顾小梨着实呆不住，只好借口打热水脱身，其实，高级病房的热水都会有专门人员送来，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打，顾小梨只是拎着两只满了的暖水瓶出来兜圈。
　　再兜回病房门口，门才推开一条缝儿，话音就从病房里飘出来，顾小梨下意识地顿住推门的手。
　　“小梨吧，她陪你玩不起。”
　　“中午刘制片也这么说我，不过，我很认真。”
　　“她兴许不能接受呢？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小梨这孩子，我其实到现在也不明白她怎么会挑这一行，明明性情和这圈子太不搭调。”
　　“我不太清楚她以前遇到过什么挫折，我最初见到她的时候，她是神经内科的实习医生。”
　　“徐导，我回来了。”顾小梨故作冷静地撞开了门。
　　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戛然而止。
　　她在病房里来回收拾，因为身份特殊，怕媒体生事，徐导没请护工，收拾的工作这些天一直是顾小梨在做，她有意让自己忙得不可开交，可偏偏方璟说的话还是一字一字在她耳边萦绕，挥之不去，他见过她，在许多年前，他追她，是认真的……
　　可他和她是两路人，她承认自己已经动心，却没勇气去面对这样炙热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