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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时间差 0.3 ...


  •   生命是一场冗长的梦。而当无数个世界的无数次生命变成像图书馆里的书一样,整齐地码放着,供人随意翻阅浏览的时候,任谁也忍不住跳过其中繁琐重复的部分,只去勾勒提纲,或者只阅读最精彩的篇章。
      被这样略读的生命不再是一条沿时间前进的完整直线。放在时间轴上看它会变成点划线,甚至只有几个孤单的点。在它所从属的世界上,它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无论出现还是消失都不会被一般的生命注意。久而久之,它们意识到自己微妙的地位,意识到世界变成怎样都与自己无关,然后丧失对生的向往,甚至丧失对重生的向往。
      无论在哪里,无论多少次。就像那许多个世界中的我。没有哪一个世界真正接纳我,没有哪一个世界真正需要我,对世界本身而言我只是一束外来的目光。即使我是它们的书写者,那些世界也不会察觉到自己被书写的经过。我只能是一束外来的目光。
      只除了一处。只除了这束目光的来源地。我和Seki所在的这个世界里,时间会因我的到来而前进,因我的离开而停止,所以我的生命得以像真正的生命一样连贯地前进。这里我即是时间,我即是世界本体,我将Seki困在这里,困在了我与Seki无止尽的对话之中。

      从某个特定的时候开始,我无法再忍受必须与那个世界共享Seki的局面。他是我的故事里的人,那个世界是我的故事,尽管如此,我在那个世界上仅仅是不完全的存在。任何一个世界上的真正的生物都不可能全身心地爱上一个无形的注视者。隔着时间,空间与视点的差异,我们甚至没有相互触碰的可能。
      我将他从那个世界里抢走了,却仍无法让他完全属于我。但他说他是和我一直在一起的,起码每次我这样问他的时候他都是如此回答。
      ——“开什么玩笑,我一直在这里。”
      但是我不是一直在他那里,并且因此永远觉得自己错过了某一部分的他。我的眼睛要看着另一个世界,我坐在另一个世界的图书馆里,咖啡桌前,听着异邦人的交谈,反思着我们之间的故事。我写下这一切的时候Seki重复着从书架上跳到被子上再飞回书架上的动作。因为我看见了他才会在那里,书架和被子才会在那里。
      我如此在意这距离,又明白自己不应当在意这距离。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它的无法解决性本身又是另一个问题。为了留住Seki,我只能被动地接受所有的问题——但事情曾经不是这样,我无数次地想,世界可以不是这样。

      那时我们住在小汀。一楼有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二楼的卧室里挂着鹅黄色的窗帘。前园里种了四种一年生的果子,因此在邻居家的花园前总是显得相形见绌。
      有时觉得自己真是个功用主义者,有时又觉得其实只是不喜欢不结果子的花。Seki对此倒没有什么太严肃的批评,毕竟最后那些果子多半成了他的加餐,而邻居们则会说些[这样也很好呀]之类的话。我住在那里却并不是为了Seki。我有我的家庭——并不是我和Seki和母亲构成的家庭,而是我——茶果米,我的丈夫——茶果知叶,还有我们的女儿——茶果谨。我不知道他们时候还会记起我的存在,或者记起我的不存在。但年年到女儿生日的时候,无论在别的世界里的生活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防不胜防地想起这件事来。这是一件荒谬的事情,毕竟确切地来说我并不是她的母亲。
      我是他们的母亲。那个世界上的所有的人的母亲。包括我的丈夫,包括我的母亲,也包括我自己。

      所以在所有人都憎恨着见月礼的时候,我便成了唯一不能够放弃他的人。当所有人都期待着看见他死的时候,我便开始怀疑自己究竟创造了一个怎么样的世界。但一切的根源都是我,是我在那个世界里捏造了虚构的神。他只是发现了这种信仰的虚妄,他只是意识到了另一种高位生命的存在,他的敏锐来自鲸座的血缘,就好像那年的梦川树。
      他是对的,他们是错的,但他只有一个人。我想要帮助他,却不能破坏自己定下的规则,或者暴露作为书写者的身份。
      我所能做的只有以匪夷所思的亲属身份出面,在其他人诧异的目光里竭力回护这个不敬神明的异端。我将见月带回克莱利芙湖,甚至为了照料他而一度在那个世界里恢复了正常而持续的生活——那是在我离开小汀之后很久也不曾有过的存在方式。
      我知道那时他只是在危机中本能地抓住了我这根稻草,甚至,如Seki所言,利用了这一点。我骗取了他的信任,用自己杜撰出的理论说服了他,让他相信了我编造出的神即是他所感受到的书写者。
      而我能做到这一切,仅仅因为我才是他在寻找的东西。见月礼是除了Seki之外我在那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超过我的母亲、女儿与丈夫,但即使对他我也没有说出真相。即使这个真相曾经几乎置他于死地,并且最终困扰了他一生。
      然后,又在由我创造的其它世界里,循环往复。

      我知道见月礼的形象从何而来,但并不愿意多提起作为原型的那个故事。很多事情不能被他人理解,而别人的故事超出了我的干涉范围。我在我存在的另一个世界里选择并保持了沉默,不与任何人争辩也不寻求任何人的关注。结局已经被另外的作者写好了,我只能在我的世界里给他一个微妙的投影。
      而见月礼渐渐开始出现在我的每一个世界里,甚至在不知情的状态下短暂地到过我和Seki所在的领域。见月,Seki,我,还有世屋杏。我们在许多许多个世界里重复演绎着自己的角色,寻找或许是唯一的出路,寻找没有憎恨,没有猜疑,没有伤害,没有隔阂的世界存在的可能。
      Seki和我,我们一起从这里注视着那些世界里的展开。在每一个世界里Seki都会与我相遇,见月礼都会觉察到我的存在,而世屋杏回避着与我的重逢。他们有着不同的名字,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没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
      一切几乎已经成为日常,直到见月礼在最初的世界里毫无预兆地死去。
      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到,什么也没有。

      “你无法摆脱自己的角色设定,所以也不允许其他人脱离他们的命运。”Seki说。
      “见月礼是你最后的机会,但是你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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