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让你一个人》田尧

5、你孤单时安慰的体温

　　孟翔意原本以为宋雨家离学校所在城市颇远，却没想到只是在下属县里，两个人乘大巴车两个小时就能到。
　　宋雨坐在靠窗的位子，从上车就开始不说话。孟翔意有些不习惯，把买来的水递给他，“喂，帮我拧开。”
　　宋雨接过水，拧开，递给孟翔意，却仍旧一言不发。孟翔意喝了一小口水，把盖子拧上，侧着身子靠在椅背上盯着宋雨看，发现宋雨其实长得也挺好看的，只是人太瘦了，下巴有些尖，但也让下巴到脖颈处的线条特别流畅，喉结小小的，一点不像有些男人那样突出。
　　“怎么了？”宋雨视线停留在孟翔意的手上，孟翔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摸着宋雨的喉结，连忙收回来，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窘迫，“怎么了？我还要问你怎么了好不好？平时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围着我，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宋雨抿着嘴淡淡一笑，挪动下身体，把视线转向窗外。
　　孟翔意压在宋雨身上，也看向窗外，郁郁苍苍的树木并没有什么特别，他觉得备受冷落，伸手把窗帘放下来，把宋雨脑袋扭过来，“车速这么快对眼睛不好，你昨天睡那么晚，赶紧闭眼休息会儿，到了我叫你。”
　　宋雨盯着孟翔意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才依言闭上了眼睛。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多害怕多忐忑，他真怕他的妈妈会看出破绽，进而更加厌恶他。
　　但宋雨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也许是杜欣完全沉浸在对儿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也许是孟翔意长得真有几分像宋越，总之，杜欣并没有发现什么，一进门就紧紧地搂着孟翔意哭得惊天动地，一个多小时才松开他。
　　孟翔意的肩头湿哒哒的，非常难受，可是还得忍着，听杜欣絮絮叨叨地讲小时候的事情，并且要时不时地回答一两个问题，索性他反应比较机敏，没有什么差错。
　　宋雨站在门口看着母子重逢的感人场面，眼泪哗啦啦地流。他多想扑上去和他们一起失声痛哭，但是他不敢，因为他知道杜欣需要的一直只有哥哥，他是被排除在外的。
　　但是孟翔意却不知道，他实在是经受不住杜欣的热情，拼命冲宋雨眨眼睛，可直到他眼皮几乎要自行抽搐了也不见宋雨有所表示，于是他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对着宋雨说：“还好我可爱的弟弟小雨找到了我，不然我们一家还要分开多久啊。”
　　杜欣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看向正在抹眼泪的宋雨，他的目光里闪烁着明显的期待，可是杜欣却没有给他温情脉脉的回应，反而责怪地问：“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买些菜回来。我都说要做糖醋鱼了，再晚市场上的鱼就不新鲜了。”
　　“哦，好的，我马上去。”宋雨咬了下嘴唇，木然地说道，转身就出了门。
　　一打开家门，宋雨的眼泪奔泻而出。不应该是这样的，哥哥都已经回来了，妈妈为什么还这么讨厌他。他真的不明白，如果说以前妈妈对他冷言冷语，是因为他的过失让哥哥走丢，可是现在，哥哥都已经回来了啊，妈妈为什么还不能多看他一眼呢？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啊？眼泪模糊了他的脸，宋雨一不留神差点踩空楼梯，还好有人及时拦住他的腰。
　　“宋雨我叫你你没听见啊，跑什么？你看差点儿摔倒吧。”孟祥意看宋雨和他妈妈的相处情景格外奇怪，跟出来一看，宋雨失魂落魄地往下跑，叫了好几声都不理会，不由得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担心他连路都不看会摔倒。本想好好说他几句，可一看他满脸的泪水，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别哭别哭啊。”孟祥意手足无措，“是不是你妈妈······”孟祥意话没说完就被宋雨大力推开，梗着脖子冲他喊道，“不是不是不是，妈妈是爱我的，是爱我的！”
　　孟祥意嘴唇蠕动，到嘴头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如果他刚才还是怀疑的话，那现在他非常肯定宋雨和他母亲的关系不是非常亲密的，这点在吃饭时得到了更加明确的验证。
　　晚饭后，杜欣拉着孟祥意在客厅吃水果聊天，时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而宋雨则在厨房里清洗碗筷，孟祥意看着厨房里宋雨的瘦小身影，几次三番想打断杜欣的话，告诉他自己不是他的儿子，不要再把过错都强加到宋雨身上，可是一想到宋雨那双祈求的眼睛，他就只能坐在沙发上附和杜欣。
　　睡觉的时候宋雨主动把房间让出来，孟祥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蹑手蹑脚打开门。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看到宋雨坐在沙发上，胳膊抱着膝盖把自己团成一团，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他虽然看不清宋雨的表情，但他的难过、委屈、压抑、甚至带着点责备的疑问他都感受到了。孟祥意几乎要把门框给抓烂，这感觉，太难受了。
　　他们在家里待了两天就回去了，杜欣非常不舍，认定是宋雨的注意，劈头盖脸地指责他。孟祥意实在看不下去才说是自己要考试了，必须回去复习。杜欣这才作罢，临走前给孟祥意装了满满两大包吃的，让宋雨拎着。
　　“孟祥意，谢谢你。”等到杜欣走后，宋雨对孟祥意说。
　　孟祥意把两大包吃的从宋雨手上拎过来，转身就都塞进了垃圾桶，宋雨见了皱着眉头说：“你干什么啊。”然后就要把吃的从垃圾桶里拿出来。
　　孟祥意按着宋雨的手，“不许拿！”
　　“那是妈妈特意给你做的啊。”宋雨声音带上了哭腔，那是他多么渴望的东西，可是孟祥意怎么就不珍惜呢。
　　“宋雨，你妈妈是病态的，你也是！”孟祥意不顾路人对他们的指手画脚，扯着嗓子吼道，“你快醒来吧，你这样一味地迁就你妈妈，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说服自己无条件地承受那些指责，全都是不正常的！你根本就没有错！”
　　在宋雨的成长过程中，他其实曾经反抗过，可是却让杜欣的状态变得更糟糕，不是毒打一顿就是把他关在屋子里不准出来，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逼迫他去承认自己的过错，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但是他知道，在他内心深处，十分渴望有人能够站出来对他说“这不是你的错，他们都错怪了你”，可他等了十三年都没等到这个人。在漫长的等待中，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不在乎了，可是孟祥意却捅破了他根本不堪一击的自我安慰。
　　宋雨“啊”一声叫了出来，犹如一只发了疯的小狮子冲孟祥意拳打脚踢，他下手很重，孟祥意也不躲，呲牙咧嘴地任由宋雨打，直到他发泄完了坐在地上呜呜大哭。
　　“哭屁啊，赶紧上车吧，丢死人了。”孟祥意忍着痛把宋雨拉起来，像个贼一样灰溜溜地在众人的注视中登上了大巴车。
　　“你的脸，咯，怎么了？”宋雨抽抽噎噎地问道。
　　“靠，你还好意思问。”孟祥意一说话扯动嘴角，“嘶”地一下，扬起手想给宋雨一巴掌出出气，可是看他瘦弱的小模样，又把手放下了，靠在他肩膀说道，“你劲儿可真大，疼死我了，我爸都没这么打过我，你把我打半身不遂了，你要照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