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短篇集（现代）之一》东风第一枝

7、雨城

　　我整晚都没法入睡。

　　雨点落在门外的水泥回廊上，激荡起噼噼啪啪的回响。

　　手机屏幕散出幽灵般的微光，我机械的交替刷新着微博和新闻，不敢错过任何一个有关今天早晨那场大灾难的消息。心里沉重地像塞满铅块，而带着铅那苦涩味道的血液随着我夜间迟缓的心跳，一刻不息地循转入四肢百骸，让我软弱无力。

　　闭上眼，黑暗降临。

　　睁开眼，依旧是浓的无法驱散的黑暗。

　　雨声在耳边不曾停歇。

　　“生死学，只看名字大家就能猜到，这是一个有关生命和死亡的学科。关于生命，无论是宗教、科学还是哲学，都已经给出了很多解释、见解，所以，同学们将‘生死学’狭义地理解为‘死亡学’也是可以的……”
　　我还记得两年多前听那位从台湾远道而来的学者，慈眉善目，言行温墩，对着一群医科学生介绍他的“生死学”。我非医者，只是去某个人的学校乱逛，无意间发现当天有这么一个直言生死的讲座，便混进去听了。
　　所有人都似乎很认真地在听台上那位两鬓斑白的人侃侃而谈，从海德格尔的“向死而生”“何在”说到老子的”出生入死”“人之生，动之死地”，我并不能完全听懂，而观察周围人的表情，这些学医的学生们，表情上受教者有，仰慕者有，不以为然者也有。
　　我无法仰慕，却也无法不动容。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倏忽飘过。漫长大段的介绍和解释，留在我心中的却只有四个字“生寄死归”。
　　当时的我在众人散去后还依然端坐在座位上，望着窗外沉沉低压的乌云失了行为和言语。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昏昏朦朦地想着。
　　一张面纸忽而出现在面前，打断了我不知道飘去哪里的思绪。
　　一个男子好笑般地望着我，抬手示意了一下。我抬手摸向自己的脸，竟然泪痕满布。我尴尬地接过纸巾捂到面上，道谢后逃也似地飞奔出去。
　　不待我走到大门口，瓢泼大雨便自天而降。楼里的人剩下不多，而且都预知天气般带着伞。两手空空等着雨停的傻瓜。对于这个地方，我不过是个过客，只是答应过某个人一定会来。
　　可惜，等我终于履行了承诺，却再也不会有人在这里等我了。
　　“没带伞？”又是一声轻笑。
　　我转头看见是教室里给我递面纸的男生，才刚消褪的尴尬重新浮上。没说话，我小心地向旁边退了两步，却不小心撞到了墙上。墙上挂着的电影《七勇士》的海报被我忙乱中不小心撕下来一块。
　　“小心”他提醒一声，伸手过来便要扶我，却被我一把闪开。男子不以为意地“呵呵”一笑，解开手中的伞扣，“不好意思，刚才在教室里看你神色不对，怕你……”
　　“我才不会想不开！”不知为何我竟一冲动下脱口而出，但是说完我就后悔了。
　　“……我是怕你没带伞。”
　　我脸上有点热，悄悄地垂下眼，侧身转向大门。雨水带来的阴寒贴着地面从外涌入，沁的我双腿膝盖一阵颤抖。再抬头时，周围已经空无一人，一把深蓝格子的雨伞躺在地面上。
　　撑开伞，一张小纸条飘然落下。
　　“伞要还给我。”后面有电话却没有姓名。
　　我就这样认识了他。
　　没想到，他居然和某个人学同样的专业，也同样的崇拜爱因斯坦。也许因为这个，竟让我潜意识里有了想要亲近的念头。
　　可终究，也和某个人一样，我和他之间，隔着千山万水的地理距离。
　　可我担心的，始终不是地理上的遥远。
　　我无数次想说都无法对他说出口的话——
　　我无法与你相恋，一旦我俩单独在一起，那死去的某个人总隔在中间，他用你的眼睛凝视着我，他用你的灵魂将我迷恋。

　　今天早上那场与五年前相似的灾难，又一下子将我重新抛进了回忆的漩涡中，第一次拨了他的电话，因为恐惧而接连按错号码，当听到他沉稳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我竟一下子哭出声来。可是紧接着我便快速地把电话挂掉，然后，关机。
　　一直到晚上才敢再次开机，但是，没有消息也没有未接电话的提醒。
　　那一刻我的双臂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就好似五年前收到某个人永远消失的讯息一样。
　　再一次的永远消失……我是否能够再承受一次？
　　只是一遍一遍机械地刷着和地震有关的消息，听着雨落下的声音，我丝毫没有睡意。

　　早上起来，我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夹在日记本里某个人的相片统统烧掉，黑色的烟缓缓飘起，我的心却慢慢放下。

　　雨还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