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谢清一

6、更新

　　三十四
　　冬天就这样禁锢着两个人。
　　第二天罗存的体温让他变得更加慵懒，和灼热的额头与绯红的两颊不同的是，有些部位仍旧没能因此而温暖起来。
　　好在只是低烧。
　　周萌萌趴在罗存的床上看着罗存把小三放在桌上爬来爬去。和一个慵懒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人不会很勤快。同样在无所事事的罗存身边，周萌萌也不会变得很有趣。
　　周萌萌昏昏欲睡，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她聪明的脑袋瓜却没有就此停转，她仍然像刚才在罗存屋内乱窜的时候那样活跃。
　　先将时间回溯到不久之前，推门而进的周萌萌刚巧看到罗存只手抠开桌上的一板药片塞在嘴里。这情形和很多年前一样，罗存面无表情并且姿势熟稔。
　　周萌萌顺便也看到被他丢在垃圾桶里的盒子上止痛片的字样。
　　不止这些，罗存的私人空间成了周萌萌急待发掘的宝藏。他的椅子上堆满了坐垫，柜子里还摆着各种各样的小药丸，打开壁橱可以在一堆叠放整齐的衣服中发现横亘其中的大腿。当然还有装得满满当当的医药箱。
　　还好罗存及时关上了橱门停下了周萌萌探索的目光:”有东西吃么？我快饿死了。”周萌萌迷迷糊糊的点着头，医药箱中有酒精碘伏纱布棉球，还有一卷未拆封的3M胶带。
　　周萌萌又开始疑惑罗存的性格，这个并不会勃然大怒的人也许会常常窝在靠垫之中发呆，或是倚在床边细心的把蹭出的伤口料理妥当。
　　罗存应该是个细心而温和的人？
　　也不尽然，有时候也让人生厌。
　　很多很多时候，周萌萌会觉得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带着揶揄和些许的嘲弄。
　　在他眼里，自己应该是笨拙的？
　　罗存缓缓的把周萌萌翻出来的东西都塞了回去，随着柜子门的一声脆响：“好多也用不上。”罗存提溜着一只烫伤膏笑道，“喏，都过期了。”
　　周萌萌这才发觉其实罗存大概一直没注意过小三，而是一直在看着自己折腾，直到忍无可忍。她随即把手上还提着的一个袖口甩在了他的脸上，“自己钉去，我不是你的老妈子！”
　　罗存接过去径自丢进了垃圾桶：“不会。”这口气可不像是生气。
　　罗存不算瘦，站在那边歪着脑袋，身子也微微向左斜着，这样让他看着比实际年龄小了很多，也给了周萌萌一种病态的感觉。
　　周萌萌挠了挠头没做声。
　　罗存转瞬就笑：“要是你做老妈子，雇主会被饿死在家里。”说着罗存笑着揉了揉肚子，扶着栏杆往下跳，从天窗里打进来的阳光把他的身影投了下来。
　　周萌萌心念一动，悄悄拍了这个背影。
　　只见罗存仍旧在专心致志的下楼，周萌萌趴在楼上想了起来，冲着他喊道：“喂，你别总吃那些药。”
　　罗存随即应声：“哦，不会了。回头我都丢了。”
　　周萌萌满足了，嘀咕着：“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能不吃就别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周萌萌哪里知道这次寒冷的刺激让罗存疼得几近彻夜难眠，疲惫不堪。故事对于周萌萌来说永远是轻松明快的，她眼中罗存最糟糕也无外乎懒散，生病的时候像只懒猫一样缩在沙发上，指派着她做这做那。
　　罗存再上楼的时候，周萌萌仍旧盯着那张被太阳拉长的背影发呆。
　　照片里罗存的身子微侧，头低着，只手搭着栏杆，像是在梳理羽毛的小雀。
　　罗存也看到了。
　　罗存用手中拎着两个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三明治：“我看了，冰箱里没别的。先将就将就，一会出去吃东西。哎，你在看什么？”
　　罗存说着递了一只三明治给了周萌萌，头也顺便伸了过去。
　　周萌萌迷迷糊糊接在了手里，也不着急撕开，只听罗存“哼”的一声又跳到了床边。拿着包装送到了嘴边，咬住了用力一拽干脆的撕开了包装。
　　周萌萌好像明白了，手里还拿着的这个其实是罗存让自己打开的。

　　三十五
　　吃完，罗存用手背抹着嘴，指着手机道：“给我看看。”
　　周萌萌顺从的递了过去，罗存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嘴角微微弯了起来。不多时笑意重了，举着手机径自对周萌萌道：“手抖。”
　　“嗯？什么？”
　　“手抖，不小心删了。”
　　周萌萌愣了几秒，罗存的笑意也收了起来。她敏锐的察觉罗存是故意的，这个和小学生类似的幼稚举动瞬间点燃了她的无名怒火。
　　周萌萌傻乎乎的瞪着罗存看了几秒，只见他微微一晃倚在床边坐了下来，小三被罗存翻了个个儿，四脚朝天在柜子上挣扎。
　　周萌萌无暇感慨这只冬眠乌龟的可悲，满满都是罗存轻描淡写的态度：“你太过分了！”
　　至于罗存，他可没料到自作主张删照片有什么过分的，其实换位想想自己说不定也会生气，只是没这么严重。
　　周萌萌气呼呼的站在哪里，同时还有罗存的莫名其妙。
　　接着，在罗存还没有回过味来的时候周萌萌又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嘭的一声把房门也摔上了。
　　至于么，又不好看，罗存想。
　　照片上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像是也带上了十多年他急于避开又避无可避的那些感觉，似乎刚刚平复下来的触感也变得分外敏锐。
　　照片中的他，像极了一只小山雀，冬日里忘了南归而伶仃站在枝头。
　　没了周萌萌的空间变得出奇的安静，罗存依旧无趣的翻看着床边的杂志，不经意竟然见那页恰好翻到了一页，开篇几个字就让他犯了愁：你会说爱么？
　　……
　　周萌萌也不知道在房间里闷了多久，一直期待有人推开的门也没开，心里不禁又懊恼许多，想着罗存怎么就这么笨。这也就算了，明知道她生气了也不知道过来宽慰两句，哪怕就只说句别生气了，周萌萌说不准也就顺坡下驴了。
　　这时，门响了。

　　7月20日更1500
　　这时，门响了。
　　周萌萌刚想应声，只见门却开了，她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冲到门边把罗存往外推，边推边吼：“谁要你进来的！”
　　罗存被推得一晃险些摔倒，还没回过神来，只见周萌萌这小房门又关上了。
　　这气性还挺大！
　　罗存正准备回头，只听门边窸窸窣窣的一点声音，显然周萌萌还守在门边，罗存才又站住了，迟疑着慢吞吞的又敲了几下。
　　周萌萌听敲门声又响，才哗的一下把门开了。
　　先前刚把门关上她就开始不住后悔，那一下推得罗存连连后退，周萌萌直到门缝阖上的刹那还看见罗存不解
　　的眼神。
　　开了门，只见周萌萌嘟着嘴又蹭蹭蹭跑回了床边，拉着被子把头一蒙隔着被子道：“你又来做什么？！”
　　罗存顿了好一会，才轻轻跳进来反手关了门：“你生气了。”
　　“哪有？谁敢？”周萌萌脑袋伸了出来，见罗存只贴在门边，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到，心里不禁更加郁闷，“有什么还不快说，说完了就出去！”
　　罗存可把她脸上的纠结看个明白，心中失笑，往前又跳了两步才站到了周萌萌床边，不由自主的拧了拧裤腿支支吾吾的说：“我觉得无关紧要，而而且也不怎么好看才删了的……”
　　周萌萌的心几乎提在半空。这时罗存离她极近，身形就尤其显得笔直而修长，只是一小段包裹在裤中的腿骨却同样也在身下些微晃动，晃得周萌萌的眼睛都花了。这样被衣服遮掩过的肢体反倒让周萌萌觉得有些不适，只要一眨眼，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一处伤痕累累的身体。她无法去体会这处的美丑，也不知道怎样去描述自己敏锐又矛盾的心情，她期望了解罗存所需要承受的，同时却发觉自己无力承担。
　　也许事故对于罗存的影响会有一日消弭不见，但周萌萌意识到那对于自己不会。
　　周萌萌手扫了扫，胸中郁结的气息似乎仍
　　旧难以平复，低声道：“走开啊！”
　　罗存应声动了动，弯腰把周萌萌碰落的裤腿捡了起来飞快的塞了回去。抬头却见周萌萌正拥着被子坐在了床边，眼睛红红的瞪着他。
　　罗存撇撇嘴靠在她旁边坐下了，伸手把周萌萌搂在了怀里，叹着气说：“怎么了！？”
　　周萌萌微微往后缩了缩，又觉得罗存的力道十分受用，半推半就任他搂得更紧：“谁要你管了！”
　　“我不管谁管。”罗存理所当然的说着，毛糙的下巴却不由贴近了周萌萌的面颊，“我，没想到你这么生气。原想着不过是随手拍的个照片，也不好看。”
　　说着周萌萌心中一紧，反手想要推开。
　　罗存呵呵笑了起来：“现在才明白其实你气的不是照片，而是我没尊重你。真的对不起。”
　　罗存搂得真紧，快喘不过气来了，周萌萌想。周萌萌很不安的伸手在自己身侧用力拧了一把，只听罗存贴在耳边抱怨，“再不松手，明天走不了啦。”
　　周萌萌这才松了手。
　　这时候，罗存的手也放开了，只手扶在了周萌萌的肩上笑道：“不知怎么的，忽然很想抱着你。”
　　周萌萌这才陡然意识到罗存的拥抱，温暖也让人失落。
　　周萌萌缓缓地爬了起来，罗存仍旧坐着，像只猫一样懒懒的坐在床边。
　　周萌萌半蹲下去，在空开的那处虚指：“疼？”
　　“嗯。”罗存仍旧不动，微微上翘的嘴角让周萌萌不知道怎么判断他的情绪。“过两天就好了。”罗存缓缓的抬头望着周萌萌，“没事了。”
　　周萌萌不由又有些恼怒，也不知罗存在床边坐了多久，手一伸笑道，“起不来。”
　　“疼得厉害？”
　　“你手真重。”
　　周萌萌伸手摸了摸罗存的额头：“怎么从来不说？”
　　“因为……”罗存托着腮笑了起来，“没必要，没必要让你承受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你也不可能把注意力放在什
　　么时候又变天了，今天走了多久，路过的地方是否会下雨和冬天怎么度过。你真的没必要总去记这些。”罗存说着说着笑意却收了，“你不是我的保姆，是女朋友。”
　　周萌萌喉头动了动：“所以呢？”
　　“所以可以撒娇、耍小性子、生气、闹别扭，都没人笑你。”罗存笑着说，“我是男人。”
　　周萌萌点了点头，她没想过罗存也会幼稚的像大力水手一样举着手臂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却对他的言语无比动容。周萌萌相信，罗存所承受的所有和他给自己的包容都很好的证明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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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28日2000
　　“我是男人。”这句比什么都有效的牵动了周萌萌的心。
　　罗存当真就和他的话一样平常，这个时候周萌萌忽然又发觉其实自己一直引以为憾的身高也再是问题，也许她看着还是不够娇小玲珑小鸟依人。
　　这又怎样，罗存才是男人。
　　周萌萌不由得眉开眼笑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罗存也笑了，紧挨着周萌萌站着，高挑的身形即便在周萌萌身边也还是极具优势。
　　罗存先不说话，片刻之后才拉着周萌萌手，他的指尖并不光滑，在周萌萌的手背上四处摩挲，轻声笑道：“如果我做错了，你不开心也可以说。我会改，尽量。”
　　周萌萌含笑点了点头，这种身高优势和气息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至始至终罗存都不是一个信誓旦旦的人，不浮夸更不张扬，因此也变得极有说服力。哪知这时罗存腰弯了弯，右腿微微晃了晃又笑了起来：“假如，假如有时候我脾气不好。你也能再等等我，是不是？”
　　“那是当然。”
　　“好了，我说完了。”罗存挠了挠头恼道，“就这些够了吧？”
　　周萌萌眯着眼笑道：“哪有你这么来哄人的！”

　　罗存和周萌萌的关系是这次之后才得以彻底明朗，这两个人可不知道他们守着的是在许多人的眼中这实际上已经不算是秘密的秘密。
　　话虽如此，大家还是乐见这两个无论是谁看都是无比切合的两个人的。
　　周萌萌可不知道她偶尔在同事面前对于罗存言语上的回护是多么明显，罗存同样也不知道在周萌萌无力去解答某些问题的时候自己的尽心尽力是多么的显而易见。
　　当局者迷？
　　也不尽然。
　　也许只是旁观者的眼光总是无比挑剔。
　　周萌萌和罗存的情感也许是无比契合的，然而仍然还是会有好事和多言的人来慨叹，高挑漂亮的周萌萌凭什么选择了即使同样优秀却终归是个残疾的罗存。
　　太不值得了！
　　旁人的眼光很现实，他们自然也替周萌萌考虑了很多，大小囊括了父母的心情和世俗的眼光，生活中的困难，比周萌萌考虑完备。只是在周萌萌眼中重要并且优秀的光芒并没有在旁观者的眼中闪现。
　　他们不断的追问着周萌萌那句“你为什么喜欢他？”
　　可怕的因果几乎把周萌萌也绕糊涂，无论是漂亮聪明或是什么似乎都不足以成为罗存中选的唯一理由。拥有那些优质条件的人多了去了，何必选他。
　　同样的问题又被周萌萌提出来给了罗存。
　　罗存似乎早有预料，只是将她额上的发丝推了回去，“没去想，就是感觉离不开。”
　　答案原来可以这么简单。
　　罗存也许跑不快也抱不了自己，只是那有怎样。
　　没有别人比罗存更了解她，没人会像罗存一样知道她高大身材之下实际上在有些时候也有着敏感到焦虑的情绪，没人像罗存一样从不去责备她而替她收拾好所有烂摊子，也没人像罗存一样知道她并不信任那些花哨的表白即使她曾经收集了整整一个铁匣子。
　　也没有人会比她离罗存更近，他鲜少有贴心的朋友，也就没人知道他严肃又正派的外壳下也装着一颗躁动又幼稚的心。他的阳台上会停着装备齐全的山地车，他时常会因为高兴而不断在家中蹦来蹦去以至于周萌萌不得不喝止，他无聊的时候会在一摞白纸上画上各种可爱的小怪兽，然后让她为他补上卖萌的凹凸曼，他会不断的将小三掀倒在地的同时还会配上怪异的哔声。
　　周萌萌是一只长了霸王龙面孔的小麻雀，而罗存是一个不小心穿越到成年的孩子。
　　其实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剩下的都是伪装。
　　罗存也许就是因为太了解周萌萌了，周萌萌也许是看罗存的本色太多，这么长的时间让他们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所思考的，而什么又是对方所想。有时候罗存会变得如同周萌萌一样敏锐，而周萌萌也会像他一样幼稚。
　　即使这些了解，都迟到了几年。
　　不可否认的是，一切都与旁人无关。
　　寒冷的天气仍旧持续下去，已经不怎么重要。

　　过年的时候，两人一起回家。
　　有所不同的是，罗存和周萌萌都不再住在原来的地方。周萌萌的父母由于祖宅的拆迁而有了新的住所，而罗天也由于职位的升迁而换了门庭。狭小逼仄的楼道间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成为两人的回忆，而熟悉的道路也因为修缮再修缮而变得面目全非。
　　周萌萌和罗存都不再记得清事故的地点，因为那不再重要。
　　分别回了家，迎接罗存的是几年前才步入他生活的继母和弟弟，弟弟是他高考之后才被领回家的，襁褓中肥白粉嫩。实则多年鳏居的罗天早就有了外室，只是一直顾忌着流言。
　　罗存对于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出离的愤怒，只是在解脱的同时有了稍许的失落，这意味着他不再是罗天的唯一。他很喜欢弟弟，也许是对于自身遗憾的一种代偿，能够清晰的看到父亲血脉延续平安的长大对他来说未免不是一个快乐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隔三差五
贴那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