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谢清一

5、更新

　　三十
　　终究还是在病中，罗存也没再和周萌萌多说什么。
　　罗存先还是闭着眼睛假寐，不多时就成了真，睡时脸向右侧着贴住了沙发背，发出细细的鼾声，实则这时候他蜷着的样子也有了稚气。
　　周萌萌轻巧的把他巴着沙发背的手塞回了被子，罗存不愿让她碰到的地方没再去撩拨，她觉得还能再等两天，总有一天或者有那么一年他的想法会变。
　　这也是个未知数。
　　周萌萌四处打量，其实阁楼的下面还有扇门，门的颜色几乎和墙纸一样。
　　周萌萌目测着大小正和摆满健身器材的那间相当，心想大概是间仓库，也许是间客房，无论如何定然狭小也不讨人喜欢。
　　虽然阁楼也并不让她喜欢。
　　当然，关于私人空间的打探并不止这些。
　　无论周萌萌注意与否，在先前看着罗存扶着墙边的扶手一级一级跳下楼梯的时候周萌萌还是留意到了每扇门后的大挂钩。
　　周萌萌知道这只是不小心被她看到的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在更多的地方有更多她还没留意的那些等着她发觉。
　　在罗存问她想不想知道他的感觉的时候，周萌萌真以为他会像一个久处于深宫的怨妇一样跟自己说出太多的情感，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待他问起的时候告诉他她知道。
　　她见过他的眼泪，见过他由于触痛伤口而坐立难安，见过他从笨拙的抓着笔开始将字写得更好，也见过他一步一步微跛着走了很远。
　　她想告诉他他并不是全无知觉，想告诉他他的努力她全都能看到，也想像很多人一样光明正大的对他说:你很坚强。
　　然而坚强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值得高兴的话题，对于过去他的描述只剩了害怕。周萌萌似乎一下子回想起那个怯怯的被自己带到操场的男孩，带着委屈的怒意，现在想来那时一定是害怕极了。
　　害怕，让周萌萌对于罗存的感觉一下变得活泛起来。
　　他不再是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变得脾气古怪的男孩，不再像那些许许多多和他相近的人一样屏蔽自己于一个尴尬又不完整的小圈子里。
　　他会害怕，会喜悦，一点也不勇敢到让周萌萌误以为他会在某一时刻如同英雄一般堵住枪眼。
　　罗存太平常了，平常到周萌萌终于敢放开胆子亲近他。
　　就这样，他们蓄积太久的感情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展现在两人面前，只是这两个太熟悉的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如同亲密的情侣一样去表达自己炽热的爱意。
　　所幸，他们有更为可贵的信任和包容。

　　三十一
　　接踵而来的夏天对谁来说都是个折磨，也许对于罗存尤其是个考验。令人遗憾的是，两人好转的关系无法消除一丝一毫的暑气。
　　从燥热难耐的室外进入凉爽的室内成了每个人的唯一念想。
　　有一个很重要的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很快公开。许是持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淡然，也许是怯着太早暴晒于阳光下的危险。
　　罗存和周萌萌在公司的时候并不如何亲密。
　　有一天，距离下班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周萌萌看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那里没有如同往常一样走出的罗存。
　　怎么了？
　　周萌萌利索的走了过去，关了空调的走廊里显得气闷又炙热。透过玻璃板可以看见罗存揉了揉眉头，正伸手合上电脑。
　　周萌萌一喜推门进去，只见罗存抬着头笑道:“快好了，等等。”
　　周萌萌当然只看见他的眉开眼笑，哪里来得及留意他站起来时比平时慢了许多。
　　闷热的环境和餐厅的空调让罗存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在他迫不及待的丢掉束缚在自己腿上的假肢的时候，他沮丧的发现前几天被闷出来的痱子磨破了一点，空调房的冷气也让他的伤处越加难挨。
　　罗存也不知道这处是痒还是疼，还是和老爷爷老奶奶那种受了凉的关节一样在对自己抗议。这些，无论怎样都让他无可奈何。

　　7月5日

　　罗存伸手拭了拭，指尖上擦下来一手乳白色的汗水，汗水浸着脆弱的皮肤有些凉，同时又莫名有种怪异的舒爽。不多时这难得的舒适也没了，单就剩了汗浸渍着伤口的刺疼，如同屋外知了有一遭没一遭又没完没了的响声。
　　这是周萌萌很久之后才知道的事。
　　并非他不信任他，而是这件事情实在太小太小了，小到了他忘了去跟她提起来。故事中他不过是有了那么片刻不适，第二天就不可寻觅。
　　周萌萌和罗存的故事在一个平淡的小说里翻了一页又一页，如同时针又转过几圈的平静。渐渐的周围的人也从两人些许的改变里看出了苗头，于是又有了乐见其成的，有隔岸观火的，也有并不看好等着看笑话的人。
　　无论怎样，罗存和周萌萌的事其实还是与他们无关。
　　几个月下来，他们的不温不火似乎也把这些人看戏的心情打磨殆尽。
　　这时，有几个细心的人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萌萌的方向和罗存一致。
　　同居？
　　这是个不错的话题。
　　快入冬的时候，周萌萌厚着脸皮搬进了罗存的房子。那间她本以为狭小的房间因此被她占据，和周萌萌想像中不同的是，它有些整面墙的落地窗户和一个露台，是周萌萌梦寐以求的地方。
　　接着，冬天很快就来了。

　　三十二
　　实际上忙碌的生活让周萌萌顺理成章的忘了季节的变换。
　　直到有一天，周萌萌猛然醒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和罗存的衣服变得厚实而臃肿。
　　这天，罗存像只懒猫一样缩在床上。楼上楼下走来走去的周萌萌似乎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的注意力依旧停留在矮柜上住着的小三那边。那是周萌萌从宠物市场买的一只草龟，能吃不爱动，看着和罗存也有点像。只可惜买回来时是深秋，这时候已经开始冬眠。
　　在冬天，没有什么比温暖的室内更惬意的了。
　　对此，周萌萌不这么人为，当她抱着罗存的脚踝把他拖起来的时候，显然没有看到罗存一闪而过的不适。
　　周萌萌的目标是躺在冰箱里的火锅丸子。不得不承认，这种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的食物是周萌萌的最爱，它们的美味不因为身形简陋而打了折扣，更重要的是可以为她拙劣的厨艺加分。
　　真的，如果连涮丸子都做不好，这一定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智商捉急了。
　　天知道，周萌萌是多么的想在罗存面前表现得好一点，当然也包括那些可笑的优良品格，勤劳肯干上厅堂下厨房什么的。
　　这种想法会让很多人嗤之以鼻，确是如假包换。
　　周萌萌在一摊丸子之间挑挑捡捡，不料罗存飞快的丢了几包冻得结结实实的东西在篮子里拉着她的手要走。
　　罗存的手心都是汗，又湿又冷，让周萌萌感觉很不舒服。她跌跌撞撞顺着罗存的拉力走了几步才停了下来，“你去哪？”
　　”我不喜欢老看这些东西！“罗存停下来说道，”还不如去找薯片。”
　　闻言周萌萌笑了起来，她顺手又把几袋被误丢进篮子的包子放了回去。她看着罗存弯着严在货架上逡巡，有时候罗存真像个孩子。任性并且放纵自己。不得不说罗存表现得太正常了，正常到让周萌萌真的以为他只是更喜欢薯片，仅此而已。
　　渐渐的，周萌萌见罗存扶着膝盖缓缓蹲了下来在最底层的货架上翻了翻才将手伸向周萌萌道，“我站不起来。”
　　周萌萌以为他只是开开玩笑，做势送了几根手指任他抓住。
　　罗存微微将后背抬了下，松开周萌萌递过来的手指又落了回去:“好像还是不行。”
　　让人讨厌的是，周萌萌终于在这时候看出了罗存的异常，触痛让他的手指支在地上分担了重力的压力。
　　是真的，这让周萌萌觉得很不舒服，她在罗存身边蹲了下来，罗存自然的将手绕过周萌萌的肩膀借力站了起来。
　　”能走呢？“
　　”也许，我试试。“说着罗存缓缓动了动就摇了摇头，“今天好像不行。”
　　也许，真的只有周萌萌才能感觉出这时候他的表情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恨。
　　周萌萌随即又想起来他本来也没有出门的打算，要不是她他也许还是窝在家里逗乌龟。
　　寒冷的天气给了罗存不小的考验，在此之前周萌萌没有这么清晰的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什么。由于受凉而变得敏锐的伤口让罗存不得不倚仗周萌萌才能回家。
　　要知道，在公共场合勾肩搭背的行为并不让旁观者觉得赏心悦目。
　　“早晨就不舒服？”
　　“还好。”
　　”你生气？”
　　”没有。“罗存扭头看了看周萌萌，“我以为不会有事。“
　　“我看你就是自作自受。”周萌萌嘀咕着，“又没说非出来不可。要是真不方便，东西下次买也是可以的……”周萌萌的抱怨不知不觉变得琐碎又无理，也许连罗存也不在注意她说了什么。只听周萌萌喘息着开了门，也许罗存没有听到她更为细碎的嘀咕，“难道真不知道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
　　数落在周萌萌终于扶着罗存在沙发中落座的时候终于有了回应，沉默许久的罗存似笑非笑的看着转身的周萌萌，“我知道。只是觉得应该满足你的要求，尤其是它们正当并且很平常。”
　　罗存真的太知道怎么煽情了。
　　要不，怎么周萌萌怎么在背着他的时候忽然就红了眼眶。

　　7月6日
　　三十三
　　罗存靠坐在圈椅的样子充满着疲惫，同时他嘴角却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这让他看起来和他的空间一样让周萌萌难以理解。
　　周萌萌给他端了水，很久很久没有再触碰的话题不知怎么又浮在脑海。罗存的神色安静得让周萌萌再一次鼓起了勇气，“罗存。我能不能再看看，那边？”
　　配合着手势周萌萌卑微的希望一目了然，只是这次罗存看着周萌萌想了想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得等等。“
　　罗存拎着空开的裤腿指向洗手间的动作其实也并不难看。
　　对于这个结果，周萌萌很意外。她忐忑的在厨房和走道中徘徊，她不知道罗存的主意会不会朝令夕改。
　　过了很久，周萌萌听到身后有人说，“还不快点？我想我等不了太久。”
　　她如释重负回了头，身后不远处是她看得前所未有清楚的罗存。健康和脆弱奇异的融合在这个身体之上，罗存的身体在这许多年里已然被时光镂刻成截然不同的两半，一半如同大卫一样健美得足以让人欣赏，而另一半则充满着不知道怎样才能抚平的伤痕。
　　周萌萌如同入了魔，静静地走了过去。
　　近了一些，周萌萌看到了几道苍白细长的刀痕在罗存的腿上横贯。
　　似乎是站久了，罗存的右腿随着身体的晃动微微动了动，右腿的外侧暗红斑驳的旧伤又随即跃出。周萌萌伸手一比，从腰际到腿的顶端，占了几乎一掌，“这是什么时候的伤？”
　　”前两年，低温烫伤。我在热水袋上睡了一夜。“罗存的鼻子皱了皱，显得稚气也不安。
　　周萌萌却瞬间意识到了些许，“其实你一直怕冷？”
　　”也怕热，和怕冷一样。“
　　即使屋内的暖气很足，周萌萌也不敢让怕冷的罗存再站在那处耽搁。
　　在罗存眯着眼睛数天窗的星星的时候，温暖的被窝里钻进些许冷风，罗存缩了脚笑道，”萌萌，你多大了？别闹。“
　　周萌萌却不以为然，她蜷缩着的身子缓缓打开，侧躺在罗存的右边。天窗上落下的皎洁月光让她可以轻易的贴近她想贴近的位置。
　　罗存觉得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穿入了自己的腋下，他扬了扬右臂，周萌萌的目光让他避无可避。他想了想也将身子面对着周萌萌曲了起来，轻声道，”一直以来，我不希望你常常看到。是因为我希望我们之间不仅仅拥有这些，不仅仅拥有残缺不全的身体和共同的记忆。而是希望我们可以留意到更多，一起走过的路，一起看的电影，一起读过的书……”罗存的声音干净又平静，”我们是情侣，彼此吸引，普普通通那样。我们发现彼此的优点和缺点，为此交流，也许有一天会情不自禁。“
　　周萌萌贴在他温暖又结实的胸口，在罗存说到情不自禁的时候脸红了。罗存总是这样，把本来可以很美很美的情话用这样冷冰冰又学术的口气说出。
　　周萌萌果真如他所言，情不自禁地附上他的右腿，即使休息了这么久，他的右腿依然没能因此而温暖，周萌萌的小腹也顺势贴了过去，冰冷的皮肤让她随之战栗起来，”真冷。“
　　罗存闻言又往后避了避，”我明白，但是真的不用这样。暖不了……“天知道这样彻骨的冰冷已经伴随他多久，只是同样也不曾有人尝试着用体温来温暖。
　　周萌萌讪讪的伸出头，“我以为你会情不自禁，像小说里那样。”
　　罗存本就红得可疑的脸色更红了:”你还没准备好，我也是。”

作者有话说

　　考完了，大概能过。
我就上床不滚床单！！！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