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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无缘对面不识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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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我已变装慕容泓的贴身小侍卫,立于他身后,恭迎皇帝等人入殿。慕容泓之前嘱咐我不能抬头,要是被发现了就是死罪,所以我大气也不敢乱喘,把头埋的不能再低了,幸好个头小,又全副武装,混在众人堆儿里不怎么起眼,就连近在咫尺的慕容冲也没发现我。
但当皇帝与太宰慕容恪一同迈上台阶,进入大殿时,我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瞥了过去。只觉眼前一亮,这就是传说中的慕容恪,笼冠长袍,不饰一物,鹤发须眉,精神矍铄,举止谈笑间广袖一甩一荡,随风霍霍而动,不似百战不殆的将军,或者权倾朝野的宰相,而更像是一位道骨仙风的世外高人。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心中更增添了几分敬仰之情,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进入了灯火辉煌的大殿才不得不收回来,依然意犹未尽。紧随其后的是几位德高望重的朝中大臣和此次凯旋而归的将军,迈着闲碎的步子,不疾不徐,有说有笑地向殿内走去。
只是他们虽悠然自得,我却怎一个苦字了得,已经一动不动站了小半个时辰了,腰酸腿疼不说,头上的护甲也闷的我喘不上气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烈日下站军姿的日子。早知道如此,就是倒给我银子也不来看这个热闹。实在热的受不了,偷偷地伸手去把额下系的带子松了松,才略觉好些。心里只盼望着这盛大的“入场式”快点结束,我可不想还没进殿就晕倒在众目睽睽之下。
“六叔!”突然听到慕容冲的叫声,心跳于一瞬间失律,偷偷转头,见他直视前方,晶莹的眸中带着些许喜悦,弯起的优美的唇线上漾着一抹炫目的阳光。
被他唤作六叔的那人脚步一滞,抬头看了看,随即上前,拍了拍慕容冲的肩膀,点头道:“半年不见,凤皇侄儿长结实了,已经是个大人了。”
看来,这人就是吴王慕容垂了。
本来对他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只因近来总听到宫女私下议论他,说他在沙场上运筹帷幄,战功赫赫,又说他对大段王妃一往情深,纵使王妃死了十多年,他身边却再也无其他女人。
有关他的传闻就这样星星点点地吹进耳中,不免勾起心中几许好奇,而此刻他真身就在面前,不由地偷眼打量。
一袭深黑的窄袖袍裹住他伟岸的身躯,相貌堂堂,冷俊潇洒,看起来不过二十八九的样子。许是因为长年在外征战的缘故,他的皮肤并不是鲜卑人普遍的白皙透明,而是一种微微发亮的泥金色。在这个魁梧高大的男子面前,无论是慕容冲还是慕容泓都瞬间成了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看他与慕容冲说话的神情,两个人倒是心无芥蒂,就像是久别重逢的一对普通叔侄。
“叔父既然这样说,下回出征可一定要带凤皇一起去。”
慕容垂微微一笑道,“再过些年,自有机会带兵打仗。”
“再过些年?”慕容冲有些不高兴,我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不服气地道,“下个月我就十一了。六叔十一岁的时候早就随父王征战沙场了。”
“别忘了你是虚岁十一,”慕容泓突然摇了摇头,慢声道,“要上战场怎么也先轮到我这个七哥吧……依我看,还是盼着六叔早日复任掌训一职,把那些马上骑射的绝技教授我们才是正经。”
慕容冲也点头,“七哥说的是,现在的师傅根本压不住阵,每日请假旷课的倒有一半多。大伙儿都等着六叔回去重新接掌。”
慕容垂听了不置可否地笑笑,只道:“我回来先休息几日,以后的事情自听皇上安排。”
说完抬脚便要走,谁知天不从人愿,偏偏此时不知从哪里刮过一阵邪风,塞在我护甲里面的几根发丝倏地散落出来,随风微扬,如一根根柔软细长的手指扒上我的面颊。
我大吃一惊,慌忙地将发丝塞回去,又将系绳紧了紧,看到左右两边的侍卫都没有什么反应,才暗自松了口气,微一抬头,却见吴王两道明亮如镜的眸光,正掠过慕容泓扫向这边,最后像钉子一般钉在我的面上,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似乎在他眼神中看到一丝迷离的错愕,他像是不由自主地向这边迈了半步。
我慌忙低下头,糟糕,被发现了!小命休矣。
正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就见慕容泓忽然上前一步,恰好堵住了吴王的去路,道:“六叔,宴会要开始了,我们该入席了。”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
脸上那两道炙热的目光终于移走,我仍感觉到两个脸颊如火烧,手心中却汪着湿冷如冰的汗。低着头,不知自己会不会被当场逮住,来个现形记。
良久,才听他像是带着笑意说了声“好”。
………
大殿内,我依旧立于慕容泓的身后,虽然不敢左顾右盼,但视野无遮挡,偶尔飞快地扫一眼,便将周围的情形尽收入眼底。
顶部高悬的十五连盏青铜灯,火树银花,照耀着大殿中央一群舞动水袖的红衣女子。铜鼎内焚着的龙檀香冒出缕缕的白烟,缠绕在殿两侧的盘龙柱上,很有一种蟠龙云海的意境,而那些灵秀曼妙的舞女,则宛若踏在云波之上的惊鸿仙子一般。
小皇帝慕容暐坐在正首,头戴十二旒冕冠,垂下白玉珠子挡在面前,他一边出神地欣赏歌舞一边微笑颔首,看起来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威仪和沉稳。各亲王大臣左右排开,右侧第一位坐的是太宰慕容恪,第二位是吴王,两人在席间举杯对饮,相谈甚欢,诸大将军依爵位品级顺次落座。
对面左侧第一位坐的则是太师慕舆根,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爬满皱纹的脸上有一股难掩的倨傲之气,他的下首是太傅慕容评,瘦削的身形微微佝偻,按辈分算他是慕容暐的叔公,但只听小皇帝叫他叔父,不知是不是因为年龄尚轻。他虽与其他大臣一样笼冠朝服,但总让人觉得哪里有些不同,引得我的目光总向他那里打量,看了几回终于发现,原来是他帽子中间那一只由金片镂出的蝉形装饰,以祖母绿的宝石镶嵌,在大殿通红的烛光下闪闪发亮,一抹幽光就这样冷不防刺入人的眼帘。
下首便是慕容冲,坐在那里目光落在手中的酒水上,面前一只只水袖频频甩向他,又倏地收回,那荧荧的红色却像是血珠凝在空气中,缓缓从他白皙透亮的面颊滑落,消散不见。他却不看一眼,宛若雕像,指腹摸索着斛上凹凸起伏的鸟兽纹,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这样年轻的面孔与周围的热闹喧哗有着格格不入的落寂。
十岁还是一个孩子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而他却从一出生就被寄予了太多的希望,是不是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所为之努力钻营一生的,究竟是他自己想要的,还只是别人希望他如此。
这样想着,心头一揪,我叹了口气。本以为这口气叹的很轻,但坐在身前的慕容泓将要送至唇边的酒杯突然滞住,头似无意地向后侧了侧,眼角斜递过一丝警示之意。
我没好气地回瞪了他一眼,心想你好吃好喝地坐在那里,本姑娘站的腿都快瘸了,还不准看两眼热闹了?再说,现在美酒佳肴当前,又有美女助阵,谁去顾得上一个小侍卫啊。
不知道他有没有读懂我眼神的内容,反正他嘴角一抿,仰头便将手中的酒喝净,专心看起了舞蹈,还手指轻敲着桌面打起了节拍。
我心里一乐,这才对嘛。这才是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我也要“肆意”地欣赏我的偶像了,可恨没有带相机啊,要不回去还眼馋下同是“恪粉儿”的老爸。眼光刚一扫过去,却与另一双眼睛撞了个正着,那里面的寒意像是被冰雪浸过,如冰棱扎向我的胸口。我不由“嘶”地一声,肺里倒灌了一大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