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与山鬼听》帘下衾

3、一世尘欢（三）

　　这句话倒还真起了效果，苏繁别人不放在眼里，但师父的话还是要听的。
　　当年樱桃树下被苏繁“欺负”后，楚柒就直奔师父房里告状。堂主大人摸了摸胡子，把苏繁叫进来语重心长地嘱咐过一句话“这事儿为师明白，但你别乱来，要等。”

　　苏繁似乎沉了口气，低眼看了楚柒一会儿，然后就忽然松了手：“下次再擅自行动，就算是师父亲自来了我也不会饶你，走吧。”

　　楚柒松了一大口气，随口问：“去哪儿？”

　　“当然是找灵器，我都亲自来了岂能空手回去。”苏繁说着就推门出去，楚柒还在原地没反应过来。只听外面几声闷哼倒地声后，苏繁就又回来了，对楚柒道，“愣那儿干什么，出来。”

　　□□精什么的在苏繁看来跟□□是一样的，你成不成精都无所谓。
　　楚柒心情复杂地嘀咕了一句上天不公，然后跟着苏繁跳出了宝珠楼。两人各乘一骑朝着城郊飞奔而去，苏繁在前领路，途中跟楚柒说明了最新掌握的情报。

　　城郊多是有钱人家的园林别院，夜里人少，马蹄踏在青石板路的声音特别刺耳。两人停在一处半大的院落前，门口一盏孤灯洒下昏黄的烛光，虽看不真切但周围沁人心脾的香气已说明院中繁花盛况。

　　听见响动，里面冲出来几个青年男子查看。苏繁翻身下马，只见肩头微微一动，也不知使了什么招式，来人便随即瘫倒一片。

　　看门狗安静之后，内屋门口出现一人。
　　时至四月春夏交际，夜里还是有几分寒意的，男子披着一件外衣走了出来。

　　“你们是来抓我的？”男子并不害怕，苍白的脸色看着让人担心。
　　楚柒下马，尽量表现得友善：“说不上抓，只是你身上有一件我们要找的东西。”

　　男子低眉想了一下，平静道：“我知道你们要什么，但在小银答应之前，我不能把它给你。”小银说的就是尘欢，当时听见男子这么叫过他，楚柒只以为是他们之间的爱称。

　　“他们来得还挺快。”苏繁看向另一个方向。

　　夜风袭来，只见两道暗影转瞬即至，正是无良老鸨和尘欢。
　　老鸨停在那儿没什么动作，尘欢倒显出少有的慌张，脚下一点就闪了过来，将男子护在身后。

　　尘欢盯着楚柒，略有敌意：“天下灵器那么多，你何必咬着这件不放。”

　　“难怪你当初不肯帮我，原来是想用灵器给他治病。尘欢要想清楚啊，凡人之躯承载灵器也许对病情暂时有效，但一定不是长久之计，你这么做最终只是害了他。”

　　尘欢脸上浮上一层阴霾，这些他怎么会不知道？但……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渡真气给他？以后会不会害他我不知道，但现在没有灵器就绝对不行！你放弃吧，我不想跟你动手。”

　　“唉，真没想到你是忘川堂的人，白白浪费了我的一番栽培。”
　　老鸨此时插话，但没像之前一样随便跟楚柒拉扯，却瞟了一眼苏繁。苏繁也回看了她一眼，带着一点儿对老鸨没有对某人“轻举妄动”的赞许。

　　“你们身手高下我心里有数，斗起来双方都没好处。我就混世做生意而已，旁的麻烦也不想惹，所以这事儿我也不管了，只提醒一句，那个男人能活到现在完全是靠灵器的庇护，你们要是想让他死的话就尽管继续好了。”

　　老鸨抬手打了个响指，地上那几个晕睡的家伙便统统变回了青蛙被她收进布袋之中，然后就一同消失在了夜色里。

　　尘欢扶着男子，关切的脸上再看不到半点素日里的漠然：“远尘，如果支撑不住了我就扶你回去，剩下的事我会处理，你别勉强。”

　　苏远尘看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似乎非常得困：“说实话，我现在最讨厌的事就是睡觉。这次连老板娘都管不了，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尘欢闭口不答，苏远尘最不喜看他这样，这么漂亮的一个人不适合愁眉不展。
　　“这话由我说你一定不愿意听，但我已经有悖常理地多活了这么多年，也许……真的够了，我不想锁你一辈子。”

　　尘欢手心霍然一紧，死死地攥着苏远尘的手好像他会消失一样，但仍旧沉默不语。

　　楚柒见证过他们的缠绵，那些耳边的呢喃细语他虽听不清，但两人脸上，身上透出来幸福和沉溺却比任何话语都实而有力。现在要把这样两个相依相生的人逼到死角，楚柒必然会犹豫。

　　“师兄……要不…这次就算了？”楚柒瞅瞅苏繁：“回去我跟师父解释，绝对没有你的责任！”

　　苏繁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抄手靠着院门：“继续，你不可能只想说这个。”

　　楚柒汗颜，赔笑了两声：“你也看到了，要是放着他们不管，尘欢为了尽量抵消灵器对远尘的伤害必须要耗费真气，单靠修炼肯定赶不上，这不是逼着他去害人么。我知道师父有一方熔炼鼎在你这儿放着，要不……咱们好人当到底？”

　　“你可知道熔炼一件灵器为凡人篡改命数，这鼎是会碎的。”
　　“所以我说责任由我担当嘛……”

　　苏繁似乎骂了一句烂好人，走过来就朝楚柒后脑勺敲了一记：“师门要你何用，只出不进！进屋吧。”

　　尘欢有些意外：“你真的愿意帮我？”
　　“这家伙都开口了，我要是不帮，他还不在背地里骂我一辈子。”苏繁推门进屋，一点儿也不客气，指着里面那张床，“扶他过去，灵器在他身上负载已久，暂时分离会有些难。我需要你在旁边护法协助，没问题吧。”

　　没想到苏繁这么直接，尘欢微微一愣紧接着应道：“当然没问题……多谢！”
　　眼看三个人各做各的准备，楚柒却没事干，不禁凑过去问：“那我干什么？”

　　苏繁瞥了他一眼，抽出一个茶杯往他面前一放：“浇花儿。”
　　楚柒：“……”

　　苏繁展开掌心，玉鼎只有指甲大小，随着苏繁口中念决便开始一阵阵涨出青玉色的光芒。苏远尘躺在床上微微闭着眼，因为灵器续命的原因他平日大部分的时间都只能在梦中度过，到现在还能维持意志已是不易。

　　尘欢就坐在他身边，十指相牵，互不言语。
　　此时玉鼎忽然飞出悬在二人上方，尘欢静心凝神向外散溢自身真气，银白色的绒光如烟雾般安静地浮在苏远尘周围。在玉鼎变成茶盏大小时苏远尘心口相应地亮起一团彩光，尘欢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痛苦，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紧紧握着恋人的手，尘欢大把大把地消耗着真气给予保护。

　　灵器重镜被逼出来的同时，尘欢也分出元神附到失去意识的苏远尘身上，暂时扣留住他的魂魄。重镜双面都可映像，在空中缓缓旋转打出一段段真实的幻象。

　　洛阳春日最繁花，红绿荫中十万家。谁道群花如锦绣，人将锦绣学群花。
　　苏远尘认认真真地将小诗题写在画卷一侧，旁边的客人也是懂些字画的人，大赞其字工整灵秀配这幅百花牡丹图相得益彰。

　　又是一年花会时，平日以替人代笔书信润色字画为生计的苏远尘这几日不得闲，前来托付题词作画的游人可不少。

　　送走这位客人，苏远尘站在自家小院子里透气，正巧就逮住了钻在篱笆下面的几个小孩。苏远尘认得他们，微微笑道：“我还以为今年你们不来了呢，原来在这儿躲着。”

　　领头的男孩子被说的脸上一红，下巴一横：“我们这次才不是来偷花儿的！”

　　“嗯？是因为我技艺退步了，今年的花料理得不好？”苏远尘写得一手好字，牡丹种得也几乎可以跟专业花匠相比。每到四月花季，他这小院子就自成一景。

　　另一个男孩接说：“真是个怪人，哪有盼着自己家被偷的……我们刚才在草丛里发现一条小蛇钻到你家了，我们是来追捕它的。”

　　这孩子老爹是城里的捕快，果然用词都跟其他人不一样。
　　苏远尘不禁觉得好笑，摸摸他的脑袋劝道：“万一这条蛇有毒你们就危险了，它没有毒它就危险了，你们何必做对双方都不好的事呢？院子里的花你们喜欢哪个就刨走好了，别再玩这个游戏了。”

　　找到窍门儿孩子们都是很好哄的，一个个经不住诱惑都选择抱花儿回家。
　　苏远尘拿着小铲子，撩起衣摆准备整理整理这几个土坑。

　　时日尚早，晨间的气温缓慢而平静地回升，苏远尘一手轻轻扒开花丛，阳光投射出的阴影下，一条银白色的小蛇就盘在那儿。苏远尘这么看着它，它也微微昂起上半身竟也像会看人一般。

　　蛇头圆圆的应该不是毒蛇，但苏远尘也没擅自去抓它。
　　“你的颜色很特别呢，小银。”苏远尘微笑道。
　　蛇：“……”

　　“只要你不咬我，在这里待着也是可以的。”
　　苏远尘独居已久，自言自语的毛病多少有一点儿。说罢他就转到其他地方去整理花草了。摇晃下来的零星花瓣打在小蛇头上，总觉得好像连香气跟别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