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众生似雪》暮苍山

8、第八章

　　那至暮显然就是那只金纹狐狸了。
　　我听完后拍案而起，心中有忍不住的愤怒。
　　“怎么可以这样，丑恶的人类！”我的心忽然有些疼痛，那个雪夜，孤单趴在雪地上的金纹狐狸，紫眸中闪烁着冰冷与防备，可谁能看到他内心深处的寂寞？
　　我同情着他，却不曾知道，我和他竟是一样的可怜。
　　“漾儿，别这样。俗世虽然丑恶不堪，但其中也不乏有真实与善良。”优昙眼波里淡然没有波动。
　　“那清绝也真是傻，这样一个薄情寡义之人，为什么却甘愿为他付出这么多？”我愤愤不平，极其不理解这女子倾其所有，毫无保留的爱。在我的意识里，爱应当是一个相互的过程，既然一方对你冷淡无情，却又何必单方面付出？
　　优昙只是对我的反应一笑置之，就当是小孩子发牢骚。
　　发现一时间优昙有些沉默，我安静坐到原位，托腮看她，她却转头望向窗外，那是熟视无睹一望无际的雪原。或是老天爷带给我十岁的祝福，今天的雪山之巅格外接近星空。平时那些缭绕不散的寒雾之气尽数褪去，显露出一片高远辽阔的黯夜星空。仰头凝望亿万星宇，觉得灵魂已扶摇直上，飘摇九天，却又油然而生一种命运轮回，世事沧桑巨变无法掌握的荒凉之感。
　　优昙的眼眸里透着一丝沉思而隐忍的悲伤，不过转瞬之间，种种情绪已尽收眼底，最后已寻不出一丝蛛丝马迹。她淡然迎上我探寻而疑惑的目光，依旧是那恬静婉约的柔然女子。
　　她说：“漾儿，别怪姑姑好么？不是姑姑不愿将前因后果告诉于你，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说着，却是伸出一只莹白无暇宛若和田玉的手来抚摸我。
　　我想躲开却没有，心中升起一股可笑。姑姑，你若不想与我说直言便好，何必拐弯抹角故作神秘？不过，谁叫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现今唯一珍视的人。我再在心里怎么不满你，终归是你一手带大的漾儿。
　　很多年后，我再次站立于这雪山之巅，只觉得前尘往事自我脑海接踵而来。透过茫茫冰雪，我仿佛觉得你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你说，漾儿，对不起，姑姑瞒了你……
　　是的，我的确知道了，也懂得了你的苦心。
　　可是，我不喜欢隐瞒，不喜欢被蒙鼓里，即便会伤痕累累，也会义无反顾地去追寻我想要的答案。
　　这或许是从上世就种下的祸根，我的骨子里埋藏有封印多年的戾气，一拖再拖，终会在一个时间彻底爆发，变得你们也不认得。
　　人啊，在这浮华纠扰的尘世，总归是有苦衷的吧。

　　想当初，你我站在云层之上，你在云的这端，我在云的那端，远远观望。
　　如今，你我已近在咫尺，之间却又仿佛横亘着万千山水，到死也无法跨过的距离。你的心是无言的屏障。
　　我炽热的温度无法融化你心中的坚冰。

　　我着了一抹圣洁似雪的白裙，自床头取下我珍爱的陶埙，晃出了家门。优昙正在午睡，毫不知情，就算醒来发现我不见了，也不过是以为闷坏了出去吹吹埙曲吧。
　　连着几日，我熬夜看了一本名叫《年少轻狂》的小说，是在优昙的书房中无意发现的。封面已积上厚厚的一层灰，还有碾压过的痕迹。
　　翻阅过程中，我倒是看到几处批注，字迹久远而稚嫩，恐是优昙年少时写上去的吧。
　　这本书的纸张着实普通，又因年代久远，长久遗忘在尘灰之中，已严重泛黄，字迹只是依稀可辨。
　　上面的内容太多，暂且不提。看了后，汹涌澎湃，只觉得书上说的句句言之有理。人活着嘛，就应该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一回，不枉曾经年轻过。
　　下定决心后，我决定出门走一回。走时不顾及任何，走得越远越好。我相信，优昙这么神通广大，总是会找到我的。
　　我捧着我亮玄色的陶埙，撒足在雪地里奔跑，不知跑了多久，我累得不得不停下来呼呼喘气，双手支于膝间，闲缓间，我抬头举目四望，发现周围一片雪域甚是陌生，我的心中不悲反喜。
　　《年少轻狂》中有一句话：挣脱束缚，尽情地奔跑吧，到一片陌生的地方，到任何人都找不到你的地方……
　　劳累感略有缓解，我立起身子，埋头丛脖颈处抽出一根悬挂有白色冰晶的吊坠，胸前那温暖的感觉霎时消失，令我一阵恍惚。
　　我记得每次我出门玩耍时。遇到成年的雪狼，雪狐，它总会散发一股柔光，只是那些生物只敢远远窥视，不敢靠近。
　　我记得有几次迷失在茫茫雪原里找不到回家的路，抱膝坐在雪地里低低呜咽，辽阔的雪原好静谧，远处不时传来一声悠远的狼鸣。
　　我以为我会陷入亘古的沉寂，亘古的黑暗。
　　蓦地，会胸中一暖。愕然抬头，总会看见，远处，一个蓝衣女子，墨发飞舞，素手执一柄明黄孤灯，缓缓走来，恍然望去，这画面竟有些凄美苍凉。
　　她当然是优昙，声音透过浓浓夜色，惊起粒粒尘埃：“漾儿，回家了。”
　　她总是找得到我，我想，正是这白色冰晶的缘故。
　　我手心里紧紧攥着它，对着光，将它缓缓举到我眼前来仔细打量。
　　透明，纯净，上面有柔静光华淡淡流转。
　　心中一动，我将另一只手举到它下方，阳光透过来，经它反射，光华射到我的手心，却是一个古老的“妙”字！
　　我还从来没有发现过，吓得一松手，链子“啪”一声摔落在地。
　　就在刚才，那唯美而缥逸的“妙”字如清晨薄雾中缭绕的阳光般自我手中升起，飘渺而空灵，我的脑海里似梦般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
　　白，刺眼的白！圣洁的如远山逝雪。
　　片刻之后，我终于平静下来，无论如何，我今天一定要将它丢掉。这样优昙便不会轻易找到我。
　　我捡起它，尔后重重朝远方一扔，很快化为黑点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在原地痴愣了好久，才又重新迈开步子向更远的地方走去。直至走到日暮四云合，天边殷红色的云霞倾倒蔓延，像是我抹不尽的憧憬向往。
　　我不由露出一丝开心的笑，可是肚中的饥饿感涌上来，打乱了我一时的雀跃。
　　额，刚才一时间出来得匆忙，竟然忘记带上干粮。
　　我不由得沮丧起来，这了无人烟的雪原，没有人家，寸草不生，那些飞禽走兽，我根本无力捕捉，该怎么办呢？
　　想着，已蹲下身来，从地上刨出干净的积雪，往嘴中硬塞上几口，冰冷霎时自唇舌传遍我全身，麻木不已，我猛地咳嗽几声，将剩余的积雪吐出来，好半天才艰难的把嘴合上。
　　我不由得开始想念优昙做的清香满溢的梅子雪莲粥，还有香喷喷的雪鸡……
　　我停止了无边的幻想，举手拍拍自己的脑袋，真是没出息，这才出来半天怎的便打起了退堂鼓？
　　于是爬起，继续向前走。
　　日暮拉下，天边的霞光渐渐隐灭在席卷而来的夜色中，开始还透着邪魅的淡紫，最后终于完全黯淡下去。
　　夜色已深，我最终累得倒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来。
　　我的心中升起一丝悔意，这样意气用事，是否真是对的？
　　容不得我多想，我已昏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似有狼鸣升起，由远及近，我想睁开眼，却最终还是无能为力。

　　不知名的远处，有一只宽大手掌缓缓拾起了我丢弃的白色冰晶，蔚蓝的柔光泻下，透过冰晶，投射在地上，形成一个渺然起舞的“妙”字。
　　袅袅婷婷。
　　像是在诉说远古妙意。

作者有话说

　　此卷完结，接下来是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