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众生似雪》暮苍山

2、第二章

　　俗世有一个传统，每年三月中旬会迎来一个节日，持续三天晚上，这三天夜晚被人们称为“幻夜”。
　　每至幻夜，华灯初上，每家每户点起花灯。未出嫁的姑娘们放孔明灯，放鲤鱼，在江上泛舟……只为能遇见自己宿命中的那个人。
　　但也有不少女子妄图攀龙附凤，候在那些豪门望族门前，希望上演一场偶然遇见。只是那些王孙公子自多薄情寡义，顺着她们的意愿邂逅一晚，那夜情深意浓，隔夜却如陌生人般挂上一张疏离面孔。
　　那时，我已懂得一些男欢女爱之事，但还是尤为不解。偏头问优昙：“为什么那些女子要去刻意遇见王孙公子？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丧失了自己的清誉。”
　　优昙冷淡一笑，脸上带有一丝嘲讽：“身处在贫困的环境太久，就会有飞蛾扑火的不遗余力，哪怕遍体鳞伤，引火自焚。”
　　“那姑姑……你老说俗世，俗世之人，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么？”
　　优昙的表情有些僵住，随即自嘲一笑：“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本还想再问，但还是噤住了口，于是优昙继续讲下去。
　　“我这一生中有怨，恨，爱，在我十五岁及笄那年，还只是一个含苞待放的少女。未经世事，心思单纯。那年的幻夜，我遇到此生第一个念的人……”优昙抬眸望向窗外的遥远之处。那里是茫茫白雪，但我感到，她透过这漠然雪白看到了从前。
　　优昙的小名唤阿兰，那年幻夜的第一天夜里，她给自己精心绾了一个流云髻。不要仆人跟来，独自一人来到鹜落江边。
　　那时江边人山人海，花灯映着江水连成一片，灿烂炫目。无数对情侣蹲下身来，将一只只盛载着他们对爱情憧憬的烛船小心翼翼地放入水面，任江水将它们冲走，越冲越远。
　　当时优昙静静看着这满江的烛船，心底有几丝期许。独自一人在江边流连了好久，不知不觉中登上了一方小扁舟。待到船家吆喝一声，准备划桨离岸时优昙才从自己的漫漫思绪中回过神来。
　　“我……我什么时候上来的？”优昙向我展现着她那时的惊慌失措，只是嘴角眼角荡漾着的娇媚笑意带了几丝小女人的羞涩。
　　优昙向四周望去，这船上坐了三对小情侣。他们在各自的小天地中说笑打闹，而她被兀自排除在这唯美的画面中，独自怅然站立。
　　船渐渐离开了岸，这时优昙才想到她应该离开，因为自己跟这周围的一切太过于格格不入。
　　这时，我打断了她：“姑姑，你这生美，为何会独自一人呢？”
　　“因为那些前来搭讪的人我都不喜欢呢。”她抿嘴一笑，继续把故事进行下去。
　　于是，优昙转身一跃准备踏上岸，却不料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必中传来好闻的一场令人心安的味道。
　　优昙惊慌之下身子竟有些站不稳，向一旁的江水跌落去。
　　手腕被人拉住，接着又重新倒进那人的怀里。
　　优昙脑子空白了一阵后，慌忙将那人推开，脸上已染上两抹动人的红霞。
　　这时候优昙却顿住不再说下去，我奇怪地偏头看她：“姑姑，怎么了？那人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样的人啊？”
　　优昙摇摇头：“我忘记了。”眼底是一片凄迷之色。
　　“那个夜晚，我和他共乘一舟，买了两盏孔明灯放入天空。”优昙还是继续说下去，只是神色间淡了许多。
　　离别时，优昙依依不舍，那人转身前递给她一盆红豆。
　　红豆，红豆，相思豆。
　　你知不知，此物最相思啊？
　　第二天，优昙包下了前一天的那只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船头，眺望远方，只盼那个人能来。
　　可是人潮渐过，天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还不见那人的身影。
　　豆大的雨点打在她的身上，却浑然不觉。
　　船家边支起篷子边道：“姑娘，今天的花灯快要散了，你等的那个人怕是不会来了吧？”
　　优昙将头埋入双膝之中，喃喃道：“他会来的，会来的。”
　　周围的喧闹声渐渐退去，夜色渐浓，雨也越下越大。
　　男人脱下外套搭在心爱的女人身上，两人嘻笑着在雨中奔跑。
　　而优昙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衣和发已尽数湿透。
　　蓦地，那人从雨雾朦胧中走出，将一把伞支在她头顶。
　　他们默默凝视，谁也没也开口说话。
　　良久，优昙扑入他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那人说道：“阿兰，我从遥远的地方来，明日一早便会走，你不用再等我了。”声音温醇，然而话里的内容却让优昙的心凉了半截。
　　她抓住了他的手，来到雪神女像面前跪下，那人怔住，终究还是和她并肩跪拜下来。
　　优昙自顾自地说道：“我阿兰，鹜落人士，在今夜和自己喜欢的人来此，不求缔结良缘，只求铭记于心。”说完拜倒下去。
　　那人转头看他，眼眸中飘忽不定，良久才应：“我苍颜，舍卫国人士，我会永远记住今夜，永不忘记。”至始至终，都没有透露对她的留恋。
　　沉默维持了半响，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是我今生今世看过最美的地方，”优昙的眼眸中满是柔情“那里的美胜过雪山之巅。”
　　“到底是什么地方？”我眨眨眼，满脸好奇之色。
　　“花海。”优昙幽幽吐出这个词，接着她站起身，拉上被风吹起的帘子，嘴角依旧是那温婉柔和的笑，仿佛刚才那少女般的姑姑只是一个幻象。
　　“漾儿，太晚了，你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