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众生似雪》暮苍山

1、第一章

　　你说，在那雪山绵延，万壑沉立之地，会有太多偶然，未知和希望。就好像你不知道你本来自于哪里，有着什么样的命数。万事万物，生生不息，轮回运转之间，
　　只有，雪苍茫。

　　我来自雪域，从出生开始，所望之处尽是白雪。
　　白得刺痛我的双眼，麻木到毫无感觉。
　　我是姑姑带大的，她叫优昙。
　　从很小的时候到稍微懂事时起，我的记忆里只有她和我，还有她给我讲的故事。
　　我看到的活物，除了天上的雪鸟，地上的雪狐，看到的活人便只有她了。
　　我生命的初始，单调，空灵。
　　只有雪充斥了我的周身。
　　姑姑唤我漾儿。
　　自六岁起，我便认识了大部分的文字，学会自己看书籍。她夸我聪颖胜过其他人。
　　那是我第一次，有了其他人的概念。
　　“姑姑，这世界除了你我，还住有其他人么？”我天真地问道。
　　“有的，他们都住在山的那边，等着你去找他们玩耍。”
　　她的眉心荡漾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柔和。
　　“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因为时候还未到。”她淡然道，没有想将话题继续进行下去。
　　我整日沉浸在无边的书海之中，乞求着我想要的答案。渴望从中寻求些我想要的东西。
　　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究竟想要知道的是什么。
　　“婴儿那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长空，预示着一个新的生命的来到。”
　　我捧着书，问道：生命？我是怎样获取生命的？
　　往后读下去，不知多少个日夜。
　　我终于知道了，原来一个生命的结晶是来源于父母。那么，我的父母呢？
　　那天，我兴致勃勃地跑到姑姑身边：“姑姑，我有父母么？你是我的父母么？”
　　我看到她蓦然抬起的柔妙的脸上带了一丝隐隐的悲伤。
　　像是在沉思，像是在隐忍。
　　最终，她长叹一口气，淡淡道：“漾儿，你只需记得你是不一样的，你的父母是这天地自然。”
　　我显然并不满足。
　　后来，我有用几个更难缠的问题问她，诸如：
　　“姑姑，你是怎样见到我的？我的生命最初始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她的眉头皱得更深，半晌她只是说：“你是别人抱给我的，这些问题自然有人回答你。”
　　那夜，我跑到附近的小雪坡上坐着哭了一晚上，悲伤的原因说不明。或许是因为我不了解自己，又或许是姑姑对我说了那么一句残忍的话。
　　之后，优昙将我接回去，开始时，我们静默着谁也不开口说话，后来只听她道：“对不起，我只是太过于惊异，你思想的成长速度超过了我的预知。”
　　她将我招到身边，柔和地抚着我银白的发，看我的眼神中多了一点什么东西。
　　是同情，是爱怜，是慈悲？道不明。
　　“是时候了，漾儿。”
　　我抬起头，不解的望向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漾儿，今天姑姑给你讲这样一个故事……”

　　这个大陆叫雪裔，而这里位于隔绝世间的雪域。
　　人们对这里怀着崇敬与神往，因为这里住着雪裔神一般的人物——雪山之神。
　　要追寻他在这时间存在了多少年，没有记载，亦没有人知道。仿佛亘古以来，万物生灵皆知，他是这世界的最强者。没有人试图挑衅他尊崇的地位。
　　可是他对这俗世间的一切毫不在意，隐遁在这雪山之巅，没有再现于世人面前。
　　直到一百年前。
　　那年的雪下得猖狂，掩住了人们的房屋，暴风肆意侵嗜，毁坏着自古以来建立起的文明与建筑。
　　人类跪求在雪神女像面前，嚎啕大哭，祈求神恩降临，除去灾祸。
　　灾难持续了八十天，八十一天的时候，就在人们心中的希望之灯破灭之时。一缕蔚蓝之光从天而降，他一袭绛红衣衫，银色的发随风飞舞，眸色灿若星辰，仿佛天神，降临在世人面前。
　　他静静站立，蔚蓝而温暖的神力释放，平复着依存的恶劣天气。
　　而目光却望着前方，又像是凝视虚空。
　　没人知道，为什么他回露出那样的表情。
　　落寞，哀伤。
　　优昙就是在那天碰见他的，只见他长着神祗般精致清俊的脸，周身流淌着蔚蓝的柔光，吸引了她的整个目光。
　　她那个时候已一无所有，父母丈夫孩子全都离她而去，家也被摧毁。
　　“我给你两百年时间，帮我一个忙好么？”他问她，声音慈和。
　　她抬起脏乱的脸而后又惊恐的低下头去，那样柔和至善的天籁之音容不得她拒绝。
　　“好。”她回答，之后她被赋予“雪之使者”之名。跟着他离开。
　　他教了她神术，将她也安排在这雪山之巅，虽然他和她只是雇佣关系，但能和他处在同一片山便是莫大恩泽。
　　然而某天，他将我交给她，要她抚育我十年再来找他，至此，她就成了我的优昙。
　　我现今最亲近的人，也是唯一认得的人。
　　优昙说：“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时候，你安静地待在他的怀里。皮肤雪白胜雪，眸子清明，宛若山间泉水般清澈。那是我从未感受到的纯净，就好像那一瞬间，我的视线第一次被你占据。”
　　我犹记得她说此话时嘴角恬静柔和的微笑。
　　那是漫漫浮生梦中仅存的不多的明媚，铭记于心。
　　然而那个时候，我的心中却被另一种喜悦充满。他说的十年之后便去见他。
　　我可以见到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姑姑，我已经九岁了，是不是马上就可以看到他了？”
　　她嘴角的微笑缓缓消失，点头：“漾儿，你要知道，当你真正知道了一切过往，所有真相，涉世太多，只会身不由己，而后万劫不复。他说会尽他所能满足你，他说给你选择。你可以选择就这样和我平静过完此生，亦或是，去见他。”
　　“去见他。”我亦是毫无犹豫，脱口而出，当你厌倦了太过于空白的生活，急于去填充色彩时，便会抓住任何一个机会。
　　我想见，那个带我来这里的人。
　　很多年以后，我才发现，那个时候轻松做出的决定会让我走上孑然不同的路。
　　其实很多时候回头想，其实那个时候选择和优昙一起在雪山之巅平淡无波地生活下去，不见生人，也未尝不好，至少她还能怀揣一份美好的记忆。
　　可是，我并不后悔。
　　一旦选择，便不可回头。
　　很多事你以为是命中注定，其实只是在你蓦然回首时认为它是必然。
　　你我，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