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灼华之陌上桑》沈灼

2、临风高楼暖香遇

　　风雨欲来风满楼。
　　手执黑子，在扑朔迷离的黑白棋局上落下，将分散的棋子连成密布的网，占据了棋面的大半江山。黑白相间，胜负难辨。
　　“切忌焦躁。”白子落，胜负渐渐明朗。
　　笑而不语，只是将黑子下落，按着它再上移一格，而胜负，已定。
　　“阿弥陀佛，施主好棋技，惠通败也。”双手合起，一贯严肃着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而唇角浮起一丝了然，很淡。
　　“大师过奖了。”浅然淡笑，“云某来此，是向大师讨个去处的。”
　　云，是个稀罕的姓氏，他想，面前的这个年轻女子就是在临都广为盛传的白梨公子吧。
　　“云者，本是飘渺之物，有何去处，去向何方？乃汝一念之间耳。”长叹一口气，沧桑悠长的声音，落目于棋局间，“天下之大，何处无容身之所？施主此等好技艺，自有容身之处。外头的太阳还很大了，施主不如在小寺暂停歇息，等凉爽些再离去。”
　　“多谢大师。”拿起一枚白子，无声落下，转身离去。
　　门外，一袭绿衣的女子，扯着罗帕走来走去，很是急躁。
　　“公子。”在外等候已久的写意一见云弄墨出来便迎了上去。
　　“你先下山吧。”望向正前方，似乎听到了尘世的喧嚣，“我一人在这即可，稍后便回。”
　　“公子，得到消息说，他这几日便会回临都。”附在云弄墨耳旁，轻声说道。
　　“那就去准备吧。”挥挥手，示意写意可以回去了。
　　她来佛山不仅仅是为了下棋的，同时也是为了桑洛水，可以令植物起死回生的圣水。
　　曲若殇，是她梗在心上的一根刺。四年前甩袖愤怒离去的他要回来了。当年的那件事让她颜面尽失，其实她倒不是很在意，只是觉得很不舒服罢了。而因为他的离去，那件事到现在还没有解决，这让她很在意。现在，曲若殇要回来了，那么他们之间的纠葛也该结束了。尘归尘，土归土。
　　茶烟袅袅，弥漫在屋内，似有似无的安神香随之浮动。双目闭合，面前浮现出模糊的背影。淡色青衫，淡漠的气息纠缠着妖气，停留在了一块石碑面前。上面的字模糊不清，以至于她无法辨认这是什么地方。
　　指尖拨动着琴弦，悠扬的琴声徘徊在耳边，久久不散。前是悬崖，后是深谷，就象这样，陷入了欲进不进，欲退不退的僵局，泥足深陷，进退两难。
　　琴声愈发的激昂，心却越发的乱。
　　弦断，声止，睁眼。
　　叹了一口气，双手离开琴面。
　　内心有些怅然。这还是她比较喜欢的一把琴，可是弦断了。，再也找不到一样的琴了。即使把琴弦换上了，可还是不一样了。断了一根弦就不会再是原来的琴了，像一个人丢失了记忆之后，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就像她。
　　咳嗽声突然在寂静的禅房内响起，断断续续，或轻或重。
　　“施主的隐疾也该好好医治了，否则，这般怎会好转。”惠通背对着云弄墨，面对白墙打坐，“惠通只有一句话给施主。”
　　“大师请讲。”眸，低垂，晦暗不明，“云某，必铭记在心。”
　　“万般皆是空，唯心所系。”在一长段沉默之后突然间说了这句话，后紧跟着诵经。
　　字面意思，很容易理解。
　　“云旋镜花，殇树水影，施主本红妆。”幽幽的一句话，她的身份他已经猜到。
　　站起身来，停驻，然后继续向前走，走出了门。
　　天微凉，云弄墨携着玉佩和桑洛水回到了临都。
　　她知道，所有的一切才真正开始，她的自由，她的记忆。
　　“公子许久未来寻奴家了。”朱点绛唇，红莲点额，双目水波莹莹，眉目间含着女儿家的娇羞。精致的金瑶蝴蝶钗，飘着淡淡的香气。纤长的手指在云弄墨手心圈圈画画，“青画等您好多天了。”
　　软若无骨的身子倚入云弄墨的怀里，纤手抚上云弄墨的脸，顺势而下，双目迷蒙，“公子真坏，到这日才来寻我们，莫非又有娇儿入您的眼了？”
　　“近几日，云某去了佛山，惹恼了三位姐姐，让三位姐姐有此误会，是云某的错。云某在此赔罪了。”温和的声音，如沐春风。
　　云弄墨并未推开倚上来的身子，任由她们抚弄。
　　“公子想必累了吧。”素手轻颤，将酒满上，“霜满替几位妹妹向您赔罪了。看您的脸色略显苍白，还这般来打扰您。”
　　“无碍，霜满最是体贴入微了。”接过霜满递来的酒，细细斟酌。
　　“青画知错了。”青画听明白了霜满话里的斥责，不禁红了眼故作委屈道。
　　“霜满，青画性格如此，怪不了她的。”微微一笑，替青画开解，“青画给霜满赔罪，这事就算过去了。”
　　听了云弄墨的话，青画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杯，娇声道，“满姐姐，青画错了。”
　　秋言默默地看着，倚在云弄墨身上，心里不禁好笑。若非云弄墨在此，恐是这俩人又要较上劲了。什么和睦都是在云弄墨面前的戏。
　　远远地听到铁骑飞奔而来的马蹄声，磅礴气势宏大。她们所在楼阁所处的位置离城门不近却也不远。
　　所有的喧嚣声模糊地传来。
　　“看来临都有贵人回了。”倚着木制栏杆，怀抱温香暖玉，偏过头看渐进的队伍。但只瞥了一眼就转了回去，饮下秋言送至唇边的酒水。
　　“看来王爷回来要热闹些日子了。”霜满接过话匣。
　　懒散地闭合了眼睛，微微上扬的唇，刹那间妖媚流转。
　　突如而至的目光，炙热而满含深意的目光，令云弄墨如芒刺在背，睁眼，却没有半丝厌恶之色。隐忍，她懂。
　　“公子，您看连王爷都在看您呢。”秋言巧笑道，“公子最是绝色了，天下又有几人能对您不着迷呢？”
　　“秋言莫玩笑了。”握住秋言的柔荑，“王爷是在看你们呢。如此娇儿，可谓是夜慕青霜秋惜颜。”
　　“公子，您莫玩笑了，我们三姐妹哪比得上您的绝色呢。”
　　摇晃酒杯，美酒倾覆，醇香侵入华裳，侧过头，对上炙热的眸，稍一迟疑，毫无表情的掠过，“王爷回京，盛况空前啊。”
　　“再是胜景，也入不了公子您的画啊。”柔柔弱弱的声音突然插入。
　　抬眸，视线从玉扳指上落到了刚进来的女子身上。一袭蓝衣落地，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手里带着一卷画纸，“您，许久未作画了。”
　　“原来是傅家小姐，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慵懒地搭上秋言的肩，垂下眸，将头倚在秋言的肩上。
　　握着画卷的手用力地泛白，皓齿咬着下唇，一脸委屈。云弄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闭上眼小憩。直到听到跺脚声，离去的脚步之后，才慢悠悠地睁开了眼。
　　轻柔地推开秋言，直起身，站在栏杆前向下望。恰逢曲若殇经过。含有探究意味的眼神终于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失望与惊喜。复杂之中还带着疑惑和坚定。
　　勾起淡漠的笑容，清浅如风，目光悠长，暧昧如丝。
　　“果真只有王爷才能与公子相媲美呢。”青画看到曲若殇妖媚的笑颜，不由得痴了，无意中说出了这句话，惹得秋言一阵不快。
　　“胡说，传说中的雾赫战神可是绝世风华，有谁与之相匹敌。”霜满暗暗斥责青画，谁都知道雾赫战神乃是世间绝代。说出这般话，惹恼了那人，谁也担待不起。
　　“雾赫吗？”目光落到手心，空无一物。这已经不是她第几次听到这个称号了。到底雾赫究竟有多盛名了呢？天下之人皆知，更是引起了多少女子追求的热忱，芳心暗许。世间仿效他的不计其数。
　　背过身，心烦意乱。许是听到了雾赫战神，阴魂不散的充斥着她的周围。
　　随手取过一杯酒，灌入口中，火辣辣的刺痛感。
　　双颊泛红。她本就不胜酒力。
　　“云某倦了，下次再来拜访几位姐姐。”迷离蒙上了水雾的眸，望出去的景物天旋地转，强撑着面上的笑容，“写意。”
　　喧嚣声从背后经过，越行越远。
　　写意在云弄墨倒下之前急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墨发垂在胸前，头靠在写意肩上。在其他人看来，俩人分明是在亲热。小心翼翼地将云弄墨搀进马车。直到出了城门，写意才放松了戒备，“让您喝这么多，知道难受了吧。”
　　“与青楼女子共处，可是得到想要的消息的最快的途径呢。”虚弱的声音，醉酒之后真的很难受，“也是证明我没有威胁力的最好证据。”
　　“何必呢，您只要娶了这傅家小姐不就好了，何必受这罪呢。”写意仍在为云弄墨多次拒绝傅家小姐的事而感到不快。
　　“人家可是临都第一才女，若是娶了她岂不是自找麻烦。”揉了揉太阳穴，撑起身子说道，“再说，这傅家小姐可不会这般简单。”
　　马车停下了，停在了一座别院门前。
　　苍暮间，大气磅礴的字，龙飞凤舞。
　　“红梅如何了？”她此次前去寺院就是为了桑洛水，好救活红梅。
　　“桑洛水的预言作用出现了，红梅会在不久之后开放。”会引起一场天下奇观。
　　“那便好。”掀下红色长袍，传给写意，“香脂味太浓了。”
　　宛内，精致的石桌与喷泉。表面看上去是一处赏景地，实则是一处机关。若是从大门进便不会触发机关。否则便是暗器漫天，让你防不胜防。树大招风，临都人人知云少，又怎不会招来些杀手呢？
　　“我乏了。你们退下吧。”侍女熄灭了烛火，从临都到郊外至少花上一个时辰，更何况为了云弄墨可以好受一点，速度更是放慢了不少，以至于回到别院时，天已大黑了。
　　看着外面的新月，只露出一点微光。
　　回想起今天曲若殇的神情，也许，她已经被他盯上了。
　　至少今夜，不会是个太平的夜晚。
　　就像夜黑风高杀人夜，必定会有些不安分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