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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桃花酿尽女儿心 ...
找到琼娘的时候,她正蹲在后院里,撅着屁股在一棵桃树下面挖坑。
看来我今天的时间拿捏的都很准,一会儿又有口福了,这埋在土里的,多半是好酒。只是琼娘躲着我挖坑,大半是不愿把这酒分我一半;现在被我撞破了定无法私吞,不知道她会不会心疼。
她果然心疼,和我打招呼的时候虽然还是笑眯眯的,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扭曲。
我帮她把那个近二十斤的坛子抱上了暖阁,酒倒不多,光是坛子沉。黑陶的坛子,釉色光滑均匀,坛口用上好的红泥封了,比平日里拿给客人的酒坛还要再小一圈。
看这坛子就知道里面是好酒,我对酒没什么研究,可这坛子和泥封明显是上了年头,只看着酒坛,已经感觉酒香一阵阵的往鼻子里钻。
琼娘竟瞒着我藏了这么坛好酒,早知后院里的桃树下有如此乾坤,我就算是作一次梁上女子也得把它弄到手。
只是,等等……这酒,是埋在桃树下?
我恐怕知道它的来历了。
手里的坛子平白的重了几分,这酒估计不是那么好喝,而琼娘奇怪的笑容也多半是无奈。
琼娘的父亲是个负心人,为了一个大户小姐弃了当时已有数月身孕的妻子,跟着那小姐去了江南。琼娘的娘亲酿的一手好酒,独力撑起当时还是小酒家的醉花阴,抚养女儿长大。
琼娘的娘亲不识字,还是一个客人赞她的酒水时,说到琼浆玉液这词,她便用这做了女儿的名儿。
我与琼娘相识时她的娘亲已经过世,大夫说是往日劳顿落下病根,身子一直没养好,又染上风寒,便撑不住了。
这些事琼娘也只告诉我个模糊的轮廓,可第一次遇见她正是桃花满山的季节,而我又知道她每年初冬时候要去坟前祭拜。算起来她的娘亲因伤寒过世,到我遇见她时差不多正过了七七。
她的娘亲最擅长的酒唤作桃花酿,我也曾听琼娘提起,婴孩呱呱坠地的当晚,女人在院中埋下一坛桃花酿,只待女儿嫁人时送与她作嫁妆。
那坛桃花酿最终还是没能等到被主人亲手送进花轿的一天;它被遗忘在院中的桃树下,直到今天被它一直等待的人挖出。
从进到这里开始我的注意一直被手中的酒坛勾着,现在才发现琼娘头上多了支碧玉簪子——她往日里从来都是别着几支珠花。
日子太闲,一天一天的简单重复让我有些混沌,竟然忘了今天是琼娘的生辰。
女子十五岁及笄,已许配人家的,当年就束发戴上簪子;一直未许配的,最迟二十岁时束发戴簪。
我又看了看手里的酒坛,黑陶在冬天的土里埋了太久,隐隐发出一层寒气来,怕是须要先烫过再入口,方能不伤脾胃。
按理这酒我不该喝,可既然琼娘也没打算找个男人对饮,干脆我来分她这一杯羹。至多,喝过她的桃花酿,以后只要她看上的男人,即使皇帝老子我程晚秋都帮她抢来;若全天下的男人皆不入她眼,我护她到三十一岁便是。
暖阁里有烫酒的炭炉,我们都懒得另找瓶子,炭炉也足够大,干脆就把整坛酒放进热水里烫。
上楼时琼娘吩咐了掌柜,不大的功夫已经有人送了碟醉蟹上来。
这醉蟹是醉花阴的一绝,螃蟹是平阳湖里的青壳大蟹,平阳湖水质清纯,螃蟹肉质肥美,蟹黄味香浓郁,拿来做醉蟹再合适不过。重阳节前后正是螃蟹最肥美的时节,挑了清一色的母蟹放在坛中,用黄酒和各色调料腌制,十日后开坛,螃蟹已去了腥臊,酒香扑鼻。
来到醉花阴,要一碟醉蟹,配一壶神仙醉,赏湖面美景,真真是神仙的生活。
醉蟹根本存不住货,每年九月初腌几百斤螃蟹,不到十月就一只不剩。醉蟹刚腌好那阵子我整日赖在暖阁,就着黄酒吃了不少螃蟹,还因此拉了三天的肚子。没想到现在竟还有这种佳品下酒。我眼睛直冒绿光,手一伸就要去端盘子。
一双筷子凭空冒出,在半路截住我的手。
“这是老娘自己留下解馋的,你也好意思下手?”
我讪讪收回手:“咱俩什么交情啊,朋友之间有好东西就要见面分一半。酒我不白喝,螃蟹也不白吃,我二哥那人相貌堂堂,功夫又好,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一定帮你套住这只金龟。”
她轻嗤一声,从桌子下的暗格里拿出一个青花瓷盘,分了只螃蟹到我的盘子里,径自走去炭炉边开泥封。
“程家老二?那么个招蜂引蝶的小白脸,你这条红线拉的没眼色,是整他呢还是折腾老娘呢?”
招蜂引蝶?小白脸?程天野那张骚包的桃花脸在我眼前闪过,我霎时圆满了。
泥封落下后,酒香顿时冲破坛子的桎梏,整个屋子里都满溢着浓郁的酒气和淡淡的桃花香,酒未入喉便已醉人。
埋在地下二十年,顶尖的桃花酿,配平阳湖的青壳大蟹,馋的人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们也不用杯子,一人一只白瓷大碗,面对面豪饮。女子这般喝酒,被人看见了要取笑的,但左右这里没外人,没必要委屈了自己。
桃花酿的坛子虽小,酒的后劲却大,酒坛见底时,我们也都有了五六分醉意,说话也更随性。琼娘更是借着酒劲,把天下男人都骂了个遍。
“……都是些喜新厌旧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什么娶妻娶贤,还不是因为能在外面打野食……凭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就要女子遵什么三从四德,我这辈子,就算嫁个酒坛,也绝不信男人……”
我在一旁应了几声。琼娘不懂女工,也没有世人看重的所谓“女德”,但她的心却是颗剔透玲珑的,能以女子之身撑起一座酒楼,比起那些什么小姐公主,强的多了。但却因为常常抛头露面,被划作风尘女子之流,熬成一个老姑娘,也没有媒人上门。
她该是相信爱情的,不然不会戴了五年的珠花。从前只觉她把头发打理的美丽,今天看着那支冷硬的玉簪,我才惊觉,这个小女子等了五年,怕是一直在等一个人,亲手为她戴一支簪,最后还是不得不自己将长发盘起。
就像那一坛桃花酿,等了这么久,等着一对幸福的新人将它开封,等一夜红绫鸾帐、金字红烛,最后却进了我们的肚子。
不是不会遇上,而是等待的久了,失了希望。
后来聊起昨晚的事情,我和琼娘提起那盘死局,想起那说着“谈何容易”却依旧恪守人臣本分的男子,不禁有些失神。
若是他,必不会说什么三从四德的混话。
琼娘听得津津有味,又从床边的架子上拿零嘴吃,丢的满桌都是栗子壳。
“老娘就知道,即使你躲着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你,轮回这么神奇的事情都经历,难道你还希望自己能像个普通人一样了却一生?”
她真正是专挑人痛脚踩,可说的还真没错。
我顿时觉得人生无望,从她手里抢了栗子来,用内力把壳挤的粉碎,专门往地上洒。
琼娘只当没看见,还在对面朝我挤眉弄眼:“小四,老娘从没见过你对哪个男人这么上心,莫不是对那谦王一见钟情了?”
“那是小女儿的毛病,我的激情岁月早就逝去的连影子都不剩了。”
“谦王昨晚穿的什么衣裳?”
“湖蓝底子,袖口边上绣了暗金的回纹——”我突然噤口不言,觉得自己这次好像真的有些不正常。
对面那女人果然一脸揶揄:“再说你没上心?衣服花纹都记得一清二楚,啧啧啧……”
我无奈:“我不可能动心的,我活了这么久,啥样的男人没见过,再好的我都没爱上,对秦烨这人,也只是欣赏而已。”
她还是不信:“如果你真动心了怎么办?”
“趁着还没爱上,杀了他?”
琼娘一脸崩溃:“我一直觉得爱上你这种没有心的人是悲剧,现在才知道被你爱上简直是惨剧!”
我不置可否,琼娘的爱情观与我相差太远。
当我尚没有被困在轮回里时,生养我的父亲便是个长情的人。母亲去世的早,他终生未续弦;我二十一岁毕业后有了稳定的工作,第二年,老人家无疾而终。
江南每年冬天都要落几次薄雪,待到雪霁,院中的一树红梅总如血痕般灼人眼。父亲最喜欢一个人在树下站着,于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心里就有一幅画,一半是艳艳红梅,一半是树下的父亲,背景是没有晕染的纯白。
他说,这是你母亲生前最爱的花,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它。
我是他与他最爱之人的女儿,他用后半辈子的时间把我宠坏,所要求的却只有两件事:好好照看梅树,好好照料自己。可惜一辈子唯二的两个承诺,我只遵了三个年头。
虽然我活了十世,爱情也从未光临,但我的血液里有传承自父亲的、隐藏极深的极端因子,认为两个人一旦相爱就该是同生共死。而我必然死不了,又不想在之后把自己弄得不生不死,只能一上来先让别人死的不能再死。
说我偏激也好,冷血也罢,我只是害怕如放纵爱情绽放一次,此后漫长的岁月便全成余灰。
但红梅和人物画都是程晚秋心里最深的事,哪怕是关系再好的朋友都无法分享;不过我知道能够让琼娘理解我的其他方法。
“你看,我可以解了秦烨身上的蛊,可我终是活不过二十五岁,而那时秦烨也不过三十出头,我不可能抹杀他以后的人生。换了你,活在另一个世界,你爱的人却要在你们曾经携手的时空里爱上别的女子,你又作何想法呢?”
“……老娘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阉了他。”
“……”
摸下巴,姑凉们喂,别觉得簪子好看就楞要往人头上戴啊,及笄及笄,戴簪为及笄,如果女主还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簪子是不敢随便戴的。即使年满十五岁,也要许配了人家才可以插上簪子,女子若是一直没人家,最晚二十岁戴簪。
程晚秋是个例外,这家伙打小儿离经叛道,穿着男装不束胸的满大街跑,再加根簪子也不会被说得更糟糕。嗯嗯,就事论事,我只是觉得很多架空文里还是小女孩的女主就戴簪子实在不合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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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桃花酿尽女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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