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番外·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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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静将怀中的人向里搂了搂，叶小焉乖巧的躺在她怀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雷打不动。身上的衣物干净如新，裴静将二人都换了干净衣裳，叫人看不出半点异状。
也许是她傻，还以为这样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路策马飞驰，日夜兼程，双腿内侧早已被粗陋的马鞍磨得鲜血淋漓。
快点，再快点！
她不知道这昆仑冰魄可让小焉封冻几日，但她知道此物定有时限。出枫桦谷时见到了莫采薇，她下毒胁迫莫采薇这个笨丫头代她将信送到莫雨手中，上次收到的信中，莫雨哥哥曾提到过他回返恶人谷，不知道能不能在路上拦住他。
“咳咳咳……！”心口一阵阵抽痛，掌心中是点点腥斑血色。宽大的衣袖下手臂臃肿淤血，裴静已经分不清天边挂的是日还是月。
也许有生之年她也许都不会再有这么疯狂的时候。
如果她的亲生爹娘在，她会不会像现在一样，或者连这样疯一次的机会都不会有吧？人的命运总是在无数的巧合和必然中牵引出一条唯一的路，她裴静也许也是唯一的那一个，她所有的劫难都注定要她一个人来走。
那位余半仙的命批当真无错——来路断绝，前路虚妄，血亲多劫，天生非道，孤寡生世，无去无归。
呵，也许是该庆幸自己是被收养的吗？否则爹爹娘亲怕都是要离她而去……一路上不曾听闻藏剑消息，裴静心中越发焦急，难不成陶夭竟没逃出？
天空阴翳，山庄门前巡逻的弟子都是一脸平静，这样的话……裴静抱着如同冰雕的叶小焉，忽然觉得脚下有千钧之重，竟是迈不开步子。
“诶？这不是裴姑娘嘛？你们不是去玩儿了？”路过的年轻弟子走过来看到裴静怀中的叶小焉忍不住笑道，“小焉姐这是睡着了？怎么还让裴姑娘你背着，交给我吧……诶？”
裴静后退一步避开了藏剑弟子伸来的手，眼神飘忽道：“没事，我还抱得动……那个，几位庄主和轻安兄在吗？我有些事要同他们说。”
不觉尴尬收回手藏剑弟子点点头，爽朗地笑道，“除了五庄主都在的。姑娘你可赶了巧，前两日三庄主才回返呢。我这就去通报，姑娘你直接进来就是，大家好多年不见你了，也都甚是想念呢！”
裴静支吾点头，跟着藏剑弟子的脚步走进了楼外楼。
“原来是裴丫头，好久不见都出落得这么漂亮啦！”叶晖颇为豪爽的笑道，冲着在门口踌躇不前的裴静招手，“进来吧，小焉这妮子……”
似乎是察觉到不对，叶晖止住了话头。
裴静左右看了看，除了大庄主另外几人都到了。膝盖一弯，直直的跪在地上，膝盖骨撞在冰凉的地板上声音惨烈。
周围一片隐隐的吸气声，裴静闭眼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我！……裴静无能，有负诸位昔日恩泽！今日不求几位原谅，只想让小焉能与诸位见上、见上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立于下阶的年轻藏剑大喝一声。
裴静瞥他一眼，摇摇头，泪水凝睫。叶小焉爹娘早逝，但却还有一个痴心剑道的大哥，就是叶轻安。若说这次回来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眼前的叶轻安……
“对不起……”
叶炜疲惫的面容上更添上几分沉重，按住叶轻安肩膀缓缓摇首，对裴静道，“丫头，你先起来，将事情说清楚。”
“可是阿焉她！——”
“丫头既然用心将小焉带回来自然不差这片刻。”
“我们……”裴静沉息片刻，再睁眼依然平复了心绪，起码表面看是如此。“……事情便是如此了，只是我并未想到以阿夭的身手竟没能回来报信……”
“不……”站在一旁的叶子轩面色迟疑的开口，“陶夭公子数日前便回到了七秀坊，只是没人清楚出了什么事，似乎一直在昏迷。没想到……”没想到竟是如此大事。
几人面色都有些难看，若是当真如此，三人把臂同游两家皆知，陶夭出事其余二人不知踪影为何无人前来？不论怎样都说不过去——
裴静将人交到叶轻安手中，轻声道，“将她口中的昆仑冰魄取出，灌以内力支撑，大约还可坚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便让她走吧。”
叶轻安一把抓住裴静手臂，“你不是大夫吗！你不是活人不医的女儿吗！为何你不救她！你……”
叶轻安手中裴静手臂一阵痉挛颤抖，墨色衣袖下流淌下淋漓鲜血，裴静神情淡淡，“医病不医命，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我为她拖延了一月时光，却只让她痛苦不堪……小焉她最怕痛，可那一个月里哪怕是点穴都无法减轻她的痛苦！我不想她活吗？我比你都希望她活着！那样痛苦…那不是活着，那是让她生不如死呀！”
挥开呆住的叶轻安，裴静向几位庄主作揖，“阿夭那里想必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去看看，藏剑七秀共临西湖，出了什么误会总归不好。小焉……我便不见了。”
叶蒙拧眉粗声道，“丫头，你不去见见大哥么？”
摇摇头，“去了做什么？我现在，哪还有脸去见大庄主……”她，愧对大庄主昔日栽培之心啊！
“那也要把身上的伤处理下！”叶炜打从烛龙殿归来便不在寡言，对小辈确实多了几分关切。抓住裴静的手腕，一撩广袖，一双紫萝卜似的手臂露出来，将几名奉剑童子和女弟子都吓得惊叫出声，“你这样，你这样还称得上无事吗！”
众人皆动容。
裴静抽回手，放下袖子，“无妨，不过是骨骼尽断罢了。我已用金针接骨，待事情了了再上药不迟。裴静无礼，先告辞了。”
走出藏剑裴静坐在篷船里看着越来越近的秀坊，不知该是如何心情。其实这一次错本不在她，她大可以将一切责任都推掉。确实，出门游玩的建议是陶夭提出的，将医书外露的是小焉，怎么都算不到她头上的——但，根源在她。若不是她将医经带出，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原本都做好被叶轻安那暴脾气一剑劈来的准备，现在已经是比她想象的要幸运了。
船到半路天上破了洞似的下起大雨，带起丝丝冷意，裴静按着胸口。身体的情况比她想的糟糕，那日一时焦急只好把竹箱扔进了火中，逃出来后虽然寻回一些药物，却丢了她抑制病情的急救药。
说不准就会死在这里啊……
裴静轻笑两声付了船资上了岸，被雨水浇打个通透，衣服上干涸的血融进雨水里，以至于惊悚的步步血印。
报了姓名，就见一抹红霞时的身影踏着蝶光桃花飞掠而来。裴静不怎么专心武学，因为她学了也是无用，但她毕竟是天才，武学境界并非常人能比，那人一剑飞来，被裴静轻巧躲开。
“跳珠，你师兄呢？”
陶夭的白发对他并没有太大影响，相反的，年纪相差不大的七秀弟子对他都存了那么几分心思。跳珠大约就是其中最狂热的一个，而且与陶夭还是同门所出。
是以，想当然耳，跳珠对于裴静自然是从来都没有好颜声色的。
跳珠又是一剑横来，双眼赤红，脸上分不出是雨水还是她流下了眼泪，“你来做什么！还嫌害得我师兄不够吗！为什么，为什么师兄他昏迷前还声声念着要去救你！你怎么不死！怎么不干脆死了的好！！”
“你说什么？”阿夭有叫人去救他们？
跳珠一甩长剑直指裴静眉间，“没错！师兄昏迷前叫我找人去救你，可你害得师兄这样惨，我又凭什么要救你？说白了，你也不过是借着身世强占着师兄罢了！从小到大，师兄心心念念都是你，为了能够保护你，师兄拼了命的练剑。何曾给我一个目光？我现在只恨，怎么没有干脆去杀了你！”
裴静缓缓收回僵直的手臂，“就为了这种理由……你竟然就能罔顾人命吗！你的礼教，你的师门教训都忘到哪里去了！好，你为你所爱可以怨我恨我，甚至杀了我——可是，你凭什么就无视了阿夭的请求！你知不知道，那一个月里小焉有多痛苦！我宁肯用功我的命去换那几日的救治时机……”
跳珠捂着红肿起来的脸颊，不可思议瞪大双眼，“叶小焉也……我，我不知道……师兄没有说，我不知道她也在，对，我不知道……和我没关系，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在我怎么会……”
少女眼神渐渐混沌，裴静艰难的后退一步，若是跳珠再刺来一剑，她就未必能躲得过去了。
跳珠身子摇晃两下向后倒去，裴静看着站在伞下的雍容美人——萧白胭，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抱歉，此事我并不知情。”萧白胭歉然的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少女，然而这一切伤害此时都已经不能再挽回。“师姐自烛龙殿归来便一直在调养生息，我负责秀坊大小事宜，竟是忽略了此事。当真，对不住……”
裴静侧身避开萧白胭这一礼，语气生硬，“萧前辈毋需介怀，裴静来此并非兴师问罪，只是希望前辈能给藏剑一个解释。毕竟，裴静并未有事，而叶小焉已经……既然话已带到，裴静这便告辞了。”
“小夭已经醒了，你不去见一见他吗？”
“没必要了。”裴静摇摇头，“已经没必要了，他此时方醒，不易大喜大悲牵动情绪，我来过的事情，小焉的事情都暂时不要同他提起，让他好好休养便是。以后……相见无期。”
莫雨哥哥若是收到信，手下人也该到了扬州吧？裴静抬袖抹去唇边血迹，叫船夫将船开到扬州岸口。
等在那里的不是恶人谷中人，而是一身锦衣的叶轻安。
叶轻安看着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憔悴的裴静，沉默片刻，眼神幽黯。“小焉她……已经去了。”
裴静点点头，算算时辰，也该是如此。然而她此刻却连一点点情绪都无法掀起，内息虚无空洞的嘶吼着，想要拿什么来填满——仇人的血肉，骨骼，灵魂，她全部都要撕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有一点点的实感与慰藉。
“这些是小焉身上的东西，冰魄还有效，应当还你。这块玉牌，是小焉自幼贴身携带的物事，便给你留做一个念想。”叶轻安将东西放到裴静机械似的手中，转身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还有一事，大庄主说，若他日你觉得倦了累了，还可到山庄来，你的那间屋子总是会给你留着的。”
裴静慢慢合上眼，“代我谢过庄主。多谢。”
“……不必谢我。”你我，都不过是可怜人。
金色笔直地背影，带着几分入骨寒凉消湮在水天断桥前。裴静顿时觉得全身力气都卸了下来，连站立都不稳，脚下好似踩着浮萍，浮浮沉沉，不知去处，不知来路……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一只手穿过腋下一只手穿过膝下将她打横抱起，裴静听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变音期的少年嗓音，眼露惊愕茫然。来人一身白衣，头发刚过肩膀，有一双凌厉却好看的眼。是她熟悉的，恶人谷的十恶之一，人称‘小疯子’的莫雨。
“莫、莫雨哥哥……怎会是你来？”
“那蠢物被你那玩笑似的毒物吓得日夜兼程，在长安附近便将我拦了下来。我借了一匹好马，日行千里，倒也是追上了你。”莫雨抱着人走向客栈，也同样不在乎这瓢泼大雨，“你的事，我已知晓。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裴静半阖着眼，可雨水依旧不依不挠的往眼睛里流，视线里一片白忙忙的冷雨和白色的衣襟，语气也是一派茫然。“我要去恶人谷，我要加入恶人谷！”
莫雨低头看着她，眼神也是说不出的无奈与哀伤，“你不该去那里，你还有很好的前程……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纵然不喜浩气盟，但你去哪里才能有最好的照顾。”
裴静挣扎呛了一声，满面冷笑，“浩气盟？浩气盟不会容下我的，我想做的事，浩气盟绝对不会接受。何况若我进了浩气，你恶人谷总归是要护着那些人的。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干脆进入恶人谷，亲手将那些人的骨肉碾成齑粉！以实力为尊……哪怕豁出性命，粉身碎骨，我也要为小焉报仇！”
“……好吧。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带你回去拜见我师父，他定然会收下你的。”莫雨有些犹豫着，不知道那事该不该同她说。“那……你爹娘怎么办？”
“他们？”裴静咬牙，“我再去与他们见一面，交代些事情。之后，不论爹娘同意与否，恶人谷，我是去定了。莫雨哥哥，不知你能否送我去万花一趟？”
“裴先生洛道长……此刻，都不在万花谷中。”莫雨沉重的叹息，犹豫许久还是决定说出实情。“洛道长……于宫中神武遗迹内被紫虚子一剑穿心，药石罔顾。裴先生用尽心力救治他，也只吊着一口气。他们现在与刀宗的人在一起，你去么？”
“娘亲他……”裴静将头埋进莫雨的衣领中，滚烫的温度穿透了冰冷的雨水，不知印在谁的心上。
血亲多劫，天生……非道，孤寡生世，无去无归——哈哈哈……她当真，再无归处。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番外·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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