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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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轻狂每年都会上一趟纯阳宫，为了践行那个赌约。
华山陡峭，朔风刮在石壁上带起雪屑子，冷飕飕的扑人面。纯阳宫在华山几座山峰的顶上，像是楔子一样嵌在陡峰之上，也只有太极广场这边风稍微小一点，不过，还是冷。
这真不是人住的地方，谢轻狂暗暗低语道。
“这当然不是人住的地方，这儿啊，可是修仙的地方。”身后有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冒出来，谢轻狂回头一望，果不其然，是陆青衫身边去年新收的小道童，那个叫金丹的小孩。
“金丹啊，你说说，怎么就是个修仙的地方了？”
“你不知道么？”小孩一脸认真的表情逗得谢轻狂蹲了下来，特认真的等着他的下文。
“知道什么呀？”
“我们师尊早就羽化登仙，师兄们也是餐风饮露的，将来肯定也是要成仙的。”
“那你师父呢？你师父吃不吃饭，喝不喝酒？”
“师父师父，师父他啊——”一时间金丹涨红了脸，倒是被谢轻狂给讹进去了。
“我吃饭，喝酒，偶尔吃肉，金丹你照实说就好。”一把清凌凌的声音突然出现，那声音清冷得像是纯阳宫的雪，一袭摆尾墨色的道袍出现在谢轻狂的眼前，谢轻狂撑着腿站起来，对着这张异常熟悉，可每每细细打量都会和自己记忆中有些不同的脸，自上而下的，带着些侵略性的看着他。
看他深色的瞳孔里映出自己身上的鲜衣亮甲。
他的眼中无悲亦无喜，像是一棵枯木，谢轻狂自嘲自己早应该习惯，却依然还有些期待。
嘴角不自觉的牵起一丝笑容，却被陆青衫捕捉到了，问道：“你笑什么？”
“哦，哦没事，我就在笑自己，抱着一棵枯木竟然想让他发芽，你说这个笑话可笑么？”
陆青衫抬眼看他，像是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一甩袖子，先转过了两仪门。
谢轻狂跟着陆青衫上了论剑台，那棵雪松还在那，簌簌的有雪落下来，须根上结了冰棱，配上青色的石台和远处的雪峰，满目皆是白。
那人也是白色，只是在袖摆和衣摆处上染上了墨色，衣衫单薄得很，站在他旁边，斜看过去，瘦削的肩头不过会就积了薄薄的一层冰渣子，他伸手，手指轻擦，替他拂去肩上雪。不知怎么，指尖就碰到了他的脖颈，在这天地冰冷指尖，那点点温度竟带着灼烧的意味。谢轻狂一时间都有些怔然，他张口说：“啊，冒犯了……”
“无事。”陆青衫口说着无事，却往旁边稍稍移了一些，谢轻狂看在眼中，不言语，却懂。
他径自往前多上了两阶台阶，却未看到，陆青衫伸手按住刚刚触碰地方的小心翼翼。
待到树下坐下，一壶茶，阳崖云泉，顾渚紫笋，一盘棋，是玛瑙棋子，檀木棋秤，八年未变。
陆青衫说：“今次你执黑还是执白？”
“我本恶人，是非黑白不分，还是你挑吧。”
“谢轻狂啊，你还是这般记仇。”
“是，我最记仇。”
陆青衫有些懊恼的看他一眼，最后还是无奈一叹，说：“我执黑。”
谢轻狂一撩衣摆坐到他对面，指起一枚黑子用指腹摩挲，那玛瑙触手生温，放置一颗在星角，先开始座子。
死星角贴目，十六子座完，谢轻狂执白子先走，一改之前在角上三连星开局，这一次云子落天元，陆青衫执黑子的手一顿，半晌才落子在他身边。
“怎么改走天元？”
这一次，谢轻狂并未答他，一子一子的落着，几乎是走快棋的速度，陆青衫被他压得失了气势，只能一步一步的跟着走，白子凌厉，很快东北东南两角上连到了一起，成了气候，陆青衫只能从角上小口反咬，竟然被逼的，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心中有事。
陆青衫小心的应对着局面，一边抬眼看他，垂眼的时候睫毛又直又密，挡住了藏着浓浓心事的眼睛，眉头，却蹙着，削薄的嘴角向下，掩不住的怒气。
他棋中有杀气。
谢轻狂落下一子，陆青衫并未跟，而是握着云子开始长考。他一撩袖子，将放在谢轻狂面前的冷茶泼掉，又给他倒上一杯，再给自己倒上一杯，掩着飘渺的茶香淡淡的品。
这一下慢下来的节奏让刚刚执意剑走偏锋的谢轻狂一下子像是醒了过来，他也喝了口茶，低低的说了一声：“抱歉。”
“抱歉什么，这才像我第一次看到的你。”陆青衫说起当年，倒是话多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细细思索半天，才开口：“你啊，那时候刚刚见到，就像是像你手里的那把银雷一般，一个人守在丝绸之路上的镖棋点，我们围了三拨人都没把旗子给拔了，那时候，我看到你那双眼睛还真的像是浴血的狼，气势上，我还真压不过你。”
“你那时候，也是一把淬着寒毒的宝剑啊，浩气盟最有名的纯阳，哼，我倒是要会会的。”
“虚名不堪，这不，我还是回来了。”
回忆似乎就卡在着戛然而止，之后的事情，陆青衫轻轻一带，便成了身后浮云事，连眼底都没什么神色的变化。
二人都没怎么说话，开始了中路的争夺，被打乱了节奏的谢轻狂一时间有些大意，在中路上没有那么谨慎，反而刚刚稳步稳扎的陆青衫借势围攻，吃掉了白子大片田地，中路上隐隐有了后来居上的大势。
收官时候，谢轻狂突然弃掉了右边江山，一颗子落在星目上，黑子围势被硬生生的扭成了困势，底下撕咬的局面一下清明，白子三目一围五目一杀，左中路都被他吃了下来，输赢局面已定，数子的时候，陆青衫数黑，他数白，谢轻狂一颗一颗的捻着白子，七十三目半，而陆青衫数完，七十二目。
赢了一目半。
“胜之不武，见笑了。”
“偷子也是赢，输赢结局最重要。”
“你还是这般看中结局啊。”
“不说这个，你此次前来，心中有事。”
谢轻狂抱着手站了起来，凭栏而立，远山千层雪，他看着那些竟然有些模糊了的景色，说道：“西边要变天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上论剑峰，如果我死了的话。”
“你这说的什么话！”陆青衫不自觉的，声音扬了起来。
“字面意思。”回过头来，谢轻狂嘴角带着他特有的笑意说道，“男儿生当沙场，马革裹尸还，我啊，还是天策府的一匹东都狼！”
他说这话，连眼角都扬起了肆意的狷狂，铮亮的铠甲上泛着光，是跟了他多年的盔甲，细细看来还能看到一道一道微小的划痕。正如这多年的他们。
“笑话，就你那一身伤，别还没上战场，就成了拖后腿的伤病。”
“我枪还是新的。”
“枪折了，还可以换新的，人折了，什么都没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半掩着眸子，声音是冷到了极点。
谢轻狂想也没有想，右手往前一伸，五指分爪，直取陆青衫的脖颈。
陆青衫双手展开，身如鹤形，足点地急退。而谢轻狂却未罢手，身后枪一甩出，顺着劲急跃而出，缠斗到一起，羽林枪法习于实战，招招伤人命门之处。陆青衫凝神静气一个两仪化形甩出，瑶台枕鹤拉开距离，太极无极网成天地。
谢轻狂嘴角一笑，一个穿云拍出，枪风搅着朔风，刮得人脸生疼。
陆青衫一手捏诀一手持剑嘴中念念有词读四象轮回，谢轻狂一个崩自头上劈下，陆青衫广袖一带，四象立端，剑阔反手接下来招，虎口震得生疼，止水剑脱手。
谢轻狂扭身一转，整个身子贴着陆青衫，双肩一靠，右手顺手卸了陆青衫的武器，左手自腰间一铐，陆青衫整个人都被困在谢轻狂的怀里，他妄想挣，谢轻狂略带了点胡渣的下巴抵着他的脸颊，低低说着：“你的嘴还是这么难听，我真想杀了你。”
陆青衫感觉到了喉间一凉，他的枪尖抵在他的喉头之上，尖头戳破了油皮，一丝丝的疼痛从那个点泛过来。
“我都要走了，你都不说点好听的么？一个劲的咒我死，像是个骂着丈夫死鬼的妇人一般。”
登徒之子。陆青衫气得发颤，而更要命的是，压低了声音说话，湿湿的气息全都喷到他的耳阔上，湿热的触感，让他耳朵变得煽红。
“哎呀哎呀你不说话，太伤我心了，不过像你这样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只会念经的牛鼻子小道士还是呆在这个山上好，餐风饮露，是这么说吧？至少饿不死你，我也不需要担心你。”
“谁让你担心！”
“好好好，那我也不需担心那盘你破不出的珍珑，反正，你能活下去。”
他放开了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泛着沉沉的光，看着他，从未这么认真的看着他，像是要把他认认真真的烙印在自己的眼底心上，陆青衫站在那连动都不敢动了，他似乎是能看出他心里那一丝丝被压抑的害怕。
要强如谢轻狂，这话怎可说出。
他知道他是懂他的。
紧紧的一闭眼睛，他说：“再见了。”
转身不带犹豫，像是把心割下了，向后挥了挥手。他收剑作揖，右手挥剑，扬声到：“有任何需求帮忙之处，尽管来找，纯阳竞星剑陆青衫恭候。”
“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