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长安》一方

11、番外 阿映

　　科考临近时，学子们都爱去寺庙里拜拜文殊菩萨，以求名悬金榜，一朝青云。
　　上官庭芝自顾关好门窗研读文章，架不住狄仁杰爬上屋顶掀着瓦片不依不饶，被拖到荐福寺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候。
　　正想找个食摊打尖，狄仁杰突然“唉唉唉”低声叫个不停，用手肘使劲捣他，眉毛挑了又挑。
　　顺着目光看去，朱漆寺门旁倚坐了位翠衣女子。
　　不过寻常人家女儿打扮，头上随便一支廉价银钗，顾盼间，生生的艳光四射，惹得进出香客都忍不住侧目打量。
　　懒洋洋靠在墙边似在等人，日头渐毒，晒得佳人玉颊生津，也不肯挪到远处树荫下休憩，眯了美目以手拭汗。
　　一位白袍书生心下怜惜，伸手召过庙外空地上兜售汗巾纸伞的小孩儿，数出碎银各挑了一件最好的，示意给那位女子送过去。
　　女子微微诧异，接过礼物四下巡睃，看见白袍书生扭扭捏捏站在远处望她。于是佳人冲他甜甜一笑，露出一排珍珠色小牙。
　　白袍书生呆了片刻，回过神来已是满脸通红，急忙快步跑掉，不敢稍起亵渎之心。
　　“第六个。”狄仁杰一边吸溜面条，一边掰着指头：女子将帕子和纸伞细细叠好放进身边的大篮子里，用白布遮遮严实，不一会又是一头汗，无辜的弱不禁风样。
　　上官庭芝摇头：“第三碗。”这位仁兄一出门就直嚷嚷忘带荷包，想必一早存心算计，与那女子手段还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两人吃饭功夫，那小孩儿的货物已经卖出去大半——大半的大半都收进了那女子的篮子里。
　　狄仁杰拍拍肚子，玩兴忽起。
　　伸手将小孩儿叫到面前，看上去不过八九岁大，一幅黄瘦小猴儿模样：“两位要买什么？”
　　“这些东西我们都要了，”伸手指指远处翠色身影：“给那位小姐送过去，她若要问，别说是我们送的。”
　　再指指一脸无奈的上官庭芝：“这位官人付账。”
　　小孩儿面露喜色，将东西尽数交给已然晒得两颊生红的那位，揣着银子不一会儿就跑远了。
　　女子不易察觉地松口气，娴娴静静挽起篮子，慢慢融进人群里消失不见。
　　“追！”狄仁杰看得有趣，顾不上烧香拜佛，拉起上官庭芝就跑。后者武功轻功皆不及他，跟得好生狼狈，心中暗暗叫苦。
　　拐了好几条小巷子，果然追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蹲在墙根。翠衣女子将竹篮交还给小孩儿：“喏。”
　　小孩儿刚要接，看见小巷那边二人并肩走近，一眼认出是最后花了大价钱的主顾，泛黄小脸儿立即吓得煞白。
　　“认出来了？”狄仁杰流氓状嘿嘿冷笑：“这一招好是好，只可惜不能多使。再晒得几日，就不怕白玉变黑炭？”
　　翠衣女子不理他，俯身帮小孩儿把货物用包袱皮装成两包，自己负了大的，这才撩起眼皮望向二人：“你们身上还有钱么，拿出来吧。”
　　“什么？”
　　狄仁杰脸皮之厚天下无出其右，也不禁原地跳起来：“什么？！”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乱蹦跶什么？”女子不屑地挑起嘴角。走近了才发现她眼瞳较之常人要淡上一些，映在眼角处的阳光忽地变暗，仿佛被吸进那汪琥珀里，投下一小片阴影。
　　上官庭芝默默解下荷包递过去。
　　“什么！”狄仁杰眼睛瞪得脱窗。这世界几时颠倒了乾坤阴阳，只剩他一个正常人了？
　　“我只想听故事。”上官庭芝笑得云淡风轻。
　　翠衣女子毫不客气，连银钱带荷包塞进小孩儿怀里：“还是你耿直。”
　　小孩儿姓丘，家住城郊，书院里的人都管他叫炎儿。
　　炎儿家中原先也是做官的，即便没落了好些年，也咬牙将他送进书院修学，不忍就此毁了孩子前途。
　　屋漏偏逢连夜雨，数月前炎儿父母双双病倒，每日花费不菲。家里地也荒了，又去哪里挣钱？
　　炎儿只得停了功课，走贩些杂货维持生计。书院先生是个老好人，时时叫他去家中吃饭。
　　先生的女儿则是个魔头，十岁起打遍全村无敌手，等闲泼皮见了她都远远绕道而行。从小爱从父亲书架上偷些游侠散记来看，读到精妙处往往拍案而起手舞足蹈，直至被父亲发现，提着耳朵关禁闭。
　　所以一听炎儿要到庙外贩售汗巾，侠义心肠登起，美眸一转便有了主意，拉着炎儿就跑，把先生抖着胡子的喝骂远远甩在身后。
　　“所以多挣一点儿，炎儿就能多安心读一天书。看你衣着，想必出自殷实人家吧？这些银子于你只是小数，对这个孩子来说却事关前途。”翠衣女子指指一边听得入神的狄仁杰：“最多不过让这穷鬼少蹭你几顿而已。”
　　狄仁杰眼前一黑：“你你你……你说谁是穷鬼？”
　　上官庭芝心中一惊：这女子好生敏锐。人人都道别人秘密尽窥眼底，殊不知自己一举一动，也已落进别人掌握。
　　只是这帮人卖货的法子……看着她绯红未退的脸，上官庭芝心下摇头：聪明人犯起傻来，果然非同凡响。
　　斜眼冲上官庭芝上下打量一番：“你这人倒挺有趣。多谢相助，山水有相逢，有缘再见。”豪气地抱抱拳，回身牵着炎儿就走。
　　“臭丫头，留下名来！此仇不报非君子！” 另一个聪明人总算捋直舌头，揪着胸口衣服直喘粗气。
　　歪歪斜斜的发髻松了大半，黑黑亮亮披在肩上，随着步子抖出轻快的小调：“我叫阿映！”头也不回，伸直了胳膊在暖风里使劲摇晃。
　　“下回报仇时，记得要带钱袋！”
　　狄仁杰再次败阵。咬牙切齿间却发现好友若有所思摸着下巴，神情颇为玩味。
　　“我很有趣么？”上官庭芝笑眯眯。
　　……
　　狄仁杰血溅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