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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锦年》最终章 ...

  •   我是涟如,每日里无所事事,只想着寻那些罪恶之人填饱肚子。

      一日寥寥无事,坐在枝头闲晃,听得底下有人说沈家二公子废了。

      毕竟是在人间行走的魅妖,我有时也会化身为青楼女子登台助兴,微笑着看那些油光满面的屠夫子为了争我而出的百般丑态。我常常在想,若世人知道我会趁他们熟睡时进入他们的脑子吸取他们的罪恶,再一时兴起,扭转他们的脑袋,他们又还会不会这样义无返顾地跪倒在我面前?

      在倚翠院扮作女乐时,我曾碰见一个叫青卿的花魁,那时她正同一位侍女扮相的女子商议如何对付睡在她床上的恩客。

      我听她轻声询问:“二公子一直在梦中叫唤夫人的名字。”

      她对面一身侍女装扮的人沉默不语。

      花魁并不甘心,继续询问:“我只怕他终有一日得知真相,待到那时……”

      那位侍女半晌才开口:“那时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由于那侍女语气太过笃定沉静,我便上了下心,后来才知,那便是大名鼎鼎的沈二公子及沈二夫人。

      想起受人所托之事,毕竟也还算是故人,我便爬下树来,偷偷溜进沈府。

      下人们倒还都是平常姿态,做事的做事,打杂的打杂,闲话的闲话,偷懒的偷懒。

      可一走到内院,挥散不去的酒糟子气便遍布满庭。

      我捂住嘴唇,看着庭中蜷缩着抱在一团的佝偻子,地上全是酒瓶——他又哪里还得当日士族盛宴时的半分神韵?

      沈二公子早已神志不清,将我误以为是他那早逝的妻子,一把抱住我,嘤嘤在我怀里哭泣,大概是因着终日与酒精作伴,他的舌头已经不利索了,只在嘴里打转,细细一听,才知满嘴都是“对不起……对不起”。

      我也没开腔,任由这位曾经帅气无比但此时却脏乱臭不堪的公子哥占我便宜。

      末了我才缓缓开口:“想不想知道她有什么话留给你?”

      他之所以会将我误认为是苏锦年,全因我浑身散发着她的气息——这怪不得我,谁叫她临终前使我一个大绊子,非要将记忆交托给我呢。

      苏锦年当时因难产而大出血,血气吸引了方圆百里的精怪,我也在其中。在她弥留之际,我很轻易地坐在床头,边看着那些稳婆进进出出,便同她已经逐渐离体的魂魄达成协议:我帮她做一件事,她便给我她最后的记忆。

      原想着此女决绝狠戾,为人又聪颖。那骨子里的恶毒劲儿一定可以叫人满意,又哪里知道自己居然被一个女人的心声骗了。

      “自我懂事以来,我便知道我不能随便哭……因为我是没有娘的孩子,我的娘亲在我一岁半的时候便撒手离去。”苏锦年的声音在沈子谦脑海中响起,他的眼前也出现了尚在孩童时期的黄毛丫头。

      “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何大娘总是不喜欢我。每次只要父亲一转身,她便偷偷使人作弄我,有时还悄悄掐我身子……”细声细气里有着满腹委屈,“我连母亲的真面目都没有见到过,她却总是骂我,说我像那个狐媚子。”

      “狐媚子,那是什么东西?”三岁小姑娘歪着脑袋,背着小手踢踏着石子儿,衣袖里全是淤青。
      “有一日,我在中庭玩耍,听到大娘质问父亲,说我明明是娘亲和一个抛弃她的负心人所生,为何父亲宁肯戴着绿帽子,也要对我好。”小女孩不可置信地倒退,又一路狂奔到荷塘边上,伤伤心心地大哭。

      “大娘这样一闹,母亲的名讳在整个家中便成为禁忌……父亲再不进大娘院子,连带着对哥哥也愈发苛刻,每日里尽都是些责骂声……哥哥就总爱跑到我院子里来抹眼睛流鼻涕,他说若果给他娘知道他这么没出息,一准儿又要遭打。”景象中的小女孩渐渐长大。

      “后来父亲迎娶了三太太……”一片唢呐祥和声,大红轿子立在益州苏家前,“但我听下人们悄悄议论,说她只是眉眼有点肖我那已经逝去的母亲……”

      ……

      中间许多沈子谦并不清楚知道的过往一一浮过眼前——包括后来她找到他,问他是否愿意娶她。一个他完全透明毫无遮掩的苏锦年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他面前,叫他目瞪口呆。

      我收起双手,对着沈子谦说:“苏锦年留了东西给你。”

      沈子谦哆哆嗦嗦地在地上匍匐,向着他们曾经居住的里屋爬去,到他扶着门槛站起,大概耗费了半柱香的时间。我冷眼看着这个人的动作,也不去帮他。

      苏锦年离开汉中回到益州时,身边只跟着扶柳,沈家东西她一样未取。

      也由于她在母家难产而死,一干超出凡俗的丧葬规矩全由兄长苏锦城操持,鉴于夫家沈氏竟无一人到场哭丧,苏锦城一怒之下上书皇廷,请求当朝天子赐予两家解除姻亲关系,才令自家妹子入祖籍,下坟地。

      由此,苏、沈两家正式交恶,消息迅速蔓延,成为整个益州府等一干地区最热的话题。

      沈子谦回到沈府后,终日呆在苏氏小院,不准任何人动苏锦年遗物,是以整个房间摆设、物品,包括庭院里早已连枝叶都颓败的芙蓉花,都还保持着她生前的痕迹。

      沈子谦蹒跚着来到床头,将那被褥与药枕小心翼翼地掀开,最角落的地方,一个小小的木弹弓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那弹弓很有些日子了,颜色几近墨色。但一看便知道是经常拿在手中把玩的物什,因为它的光滑和润泽,也因为上面那根一看便知道是新缠的皮筋。

      弹弓下面是一封信件。

      “夫君亲启:

      今日是乞巧节。

      你离开也已半月有余。

      子谦,你听我同你讲一个秘密,我原非父亲的亲生女。

      前景究竟如何我并不知晓,只知当年家道中落的母亲为负心人所伤,是父亲救助于危难中的她。入府后生下我不久,母亲便撒手人寰,是父亲手把手地教我熟读经史,哄我开心。

      但他后来的失势却教我知一门荣宠之重要性。你看,你们沈家不就因着这个原因,拖着不肯与我们结亲?

      想来你也应当是有体会的,大户府院内个个都有豺狼心。但我日日担心,若父亲过世,苏家那些庶出且尚自年幼的弟妹又到哪里去寻藏身地?

      我这一生本是罪孽,但若莫得父兄宠爱,只怕世上早已没有苏锦年这个人。

      我无力去更多地报答父兄恩情,但只望我的夫君能体恤我,垂怜我,明白我的不得已与良苦用心。

      我这一生都在为苏家而活,只在婚事上任性了一次。

      幼时为逗我开心,陪我捉蛐蛐儿打小鸟的少年郎,你是否还记得当年送我的这把木弹弓?

      我会带大我们的孩子,好好对他说他的父亲。

      希望你终有一日能看到这封信。

      对不起。

      沈苏锦年笔

      兰秋初七”

      沈子谦一手紧握弹弓,一手展信,从起初的颤抖啜泣到看完信后的嚎啕大哭,我都静静看着,没发出一丝声响。

      到他嗓子里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才轻轻地将他推跌在床沿。床沿边上,还留有当时他大力推倒苏氏留下的淡淡血迹——那时苏锦年已怀着身子。

      我叫他亲眼所见自己的愚蠢,一字一句,冷冷看他:“苏氏早先虽为母家情势嫁你,但对你却是真心。她自入你沈府,恪尽职守,善待众人,未曾害你一分一毫。就凭青卿一张白口,你便断定沈家失事皆因她算计。却又想过没有,青卿多年欢场,早已不能生育,若背后不是你沈家主事者撑腰,她又如何敢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

      “你既然爱她,为何不肯相信她?”

      “你既然爱她,为何不肯原谅她的身不由己?”

      我涟如是有品格的妖,既答应只取她苏锦年的罪恶,便不会再去食苏、沈两家的人心。

      所以沈子谦后来疯魔一事,自然与我毫无关系。

      有一日,我实在是闲得无事,晃晃悠悠又到沈家去。看见沈老夫人独自站在中庭,静静地看着远处拿着弹弓打蛐蛐儿的沈子谦,沈子钰在她身旁毕恭毕敬。

      我那时真是想掰开她的脑袋来看看,她的记忆里都有些什么东西。

      士族争斗,世人往往只看门阀间隔,却不知有多少宗族正是藉此机会,打压自家弟兄。沈二公子丰神俊朗文采超然,甚早便声名鹊起,早已威胁到嫡妻嫡子在沈家老爷及诸位宗室心中的地位。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番痴情的沈子谦、良苦用心的苏锦年,到头来都不过都是做了人家嘴里的美食。

      以孝廉名义承天子恩情虽然重要,但对大户来说,这不过是其中的一道路径而已。就朝中有人、江湖横行的沈家正房看来,如何除去自家障碍物,永远是最重要的一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锦年》最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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