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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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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苏锦年缓缓开口,“我无话可说。”
“好,好,好好……好一个无话可说!”蓦地一声,他走上前去,狠狠地捏着苏锦年的下颚。她本就生得比他矮,这个动作竟叫她倒退了数步。
沈子谦迫力将她下颚抬高,令她眼神与他对视:“好美的一张脸……好毒的一颗心!”说完,他大力将她一甩,竟生生叫她腰骨直击床沿。
他再不看她,回身大步流星。走出房门前,他定在那里,双手握拳,衣袖里的手动了又动,最后终于挥拳在房门上猛烈一击,留下一个血手印。
待他走后许久,苏锦年才伏在地上,“哇”地一声喷出血来。
苏锦年本以为沈家会下休书。
那日里,她忍痛唤了半天扶柳都没见着一个人影,后来还是她自己带着受伤的躯体爬着出了房门,看到那被用秘药迷晕了的贴身丫鬟。她才恍然大悟,区区一房侍妾,即便向天借了胆子,也不敢在入府当夜示威于正妻,又何况她兄长如今已是益州孝廉第一人,天子身边近侍。
她本就聪颖,又是善谋之人。坐下来细细一想便知,若背后莫得主事人……说来都叫人不可信。
只她一直等着那幕后的人现身,却哪曾料到,沈家上下并未对她有任何表示,似乎那夜发生的事不过是场旧梦,它凭空出现,又转瞬消失。
但若说以前她夫妻二人不过是陷入冰冻期,总有春暖花开解冻时。那此事之后,却都道是永无回复日。
众人只知,自侍妾青卿进门,沈家二公子便似转了性子,闭门苦读,不再留恋于欢场酒肆,不再四处与纨绔们竞相攀比。沈老夫人感慨于青卿淑娴,竟叫下人们以妾的身份好好待之。下人们最是趋炎附势,再有脾气的人,跟的也是自家主事者的心。苏氏再平和温婉,背景家室再强,上不得主母欢心,中不得丈夫喜爱,下人们自然又是一番见风使舵。
日久,苏氏内院终于人迹罕至。
大概过了不到两月,沈子谦收到自家兄长来信。沈家大少爷虽在孝廉选举上失利,但却为天子宠臣所赏识,宠臣有心栽培沈家,大公子便书信一封,叫弟弟携家眷入上京。
离开汉中那日有濛濛细雨。
沈子谦先是拜别了父亲母亲,又在虎口狮门前与姊妹弟兄一番寒暄,这才向门内看去。半晌后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起轿启程,至于侍妾青卿,当然随侍同行。
又是数月之后。
隆冬时节,大雪翻飞。
这样的日子叫南方人实在是不太习惯,沈子谦终日抱着暖手壶惶惶不知为何,有时径自对着家乡方向走神良久,直到青卿来唤也不知。
某夜暴雪连绵,沈家长子收到族中家信,不顾外厢形式,深夜亲自御马来到二弟居所。
带来的却是苏锦年难产的消息。
沈子谦当时正拉着兄长的手,要请他进得门去。在听到噩耗的同时,立马愣在当场,不知兄长所说为何事。
沈子钰沉声哀痛:“家信上写着自你走后,弟妹便请示归省,是故沈家早先并没得到半点风声。日前益州府最好的大夫稳婆都被请至苏府,这才隐约传出苏家二小姐即将临盆的消息。信上说胎是足月,但母体太弱似有难产的征兆。冬月初九寄出的信,算来已经过了三日有余,大概因着大雪封堵,这才迟了几日,却不知现下是何状况,不过二弟放心,沈、苏两家都请了最好的大夫来……”
沈子谦只觉平地一声惊雷轰顶而来。霎那间浑身血液冰冷,凝固在当场。那五官六感也随兄长所说话而去。
“……难产……”
他脑海中只得这两个词。
回过神来后,不顾兄长侍妾反对,立时夺过马鞭翻身上马,在暴雪里连行多日,也累倒了多匹高头大马。
直到进入益州府境内,苏家紧闭大门,遥遥相望却见门楣与雕梁俱是白幔。
沈子谦自马上跌落下来,跌跌撞撞地直往门前扑爬,身后紧跟着而来几匹骏马,马上下来的全是沈家大公子身边人。
他抬起手来,直觉有千斤重量,自摸索到门上扣环,沈子谦先是颤抖着慢扣,到后来竟然使出百般力气,越扣越响。
“来人……来……人。”
多日不曾言语,一开口的声音嘶哑得根本分辨不清,慢慢地声音大了起来,惨烈地竟叫行人驻足观看。
苏府里过了半晌才有小厮来开门,那小厮双眼通红,打开大门一看面前站着一个野人,立马被吓得倒退三步——连续多日的持续奔波,风餐露宿,沈子谦早已是衣衫褴褛,尘土满身。
沈子谦趁着大门虚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撞开前人,直奔苏氏内院而去。
“你给我站住!”
还未行至中堂,便听见一人暴喝。
沈子谦努力打起精神,这才看清眼前人是谁——新上任的光禄郎中,苏锦城。
苏锦城一身麻衣,眼含悲痛。素衣下的拳头握了又握,看得出来,他是在努力隐忍自己的愤怒:“来人,将此人给我轰出门去!”
沈子谦努力挣脱围拢过来的苏家下人,就这样“咚”地一声跪在中庭,他的声音嘶哑得犹如磨砂石子般难听:“求求你……让我见一见她吧!”
随行的沈家下人尽数跪下,为首一人抱拳行礼:“苏大人,我家长公子留有口信,求您看在苏、沈两家世代交好的份儿上,网开一面。”
那胡渣满面、血丝满眼的丑陋野人,就这样直挺挺地沿路跪行着到苏锦城脚边,他抬头望着那麻衣素人,“砰砰砰”一声声在他面前直叩首,血迹开始在地面出现:“兄长大人,我如今知道错了,求求您……叫我再见她最后一面吧。”
苏锦城听见沈子谦对自己的称呼,又想到自家妹子每每在有求于他时故意不唤他哥哥,总是轻声细气装模作样地呼喊自己为“兄长大人”,不禁悲从中来。
苏锦城闭上双眼,流下泪来:“即日起,苏、沈两家情谊决断,且永世不得交好。若以后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再放沈家一人进府,当庭杖毙!”
末了,苏锦城睁开双眼,藐视地看着跪在中庭的诸人,对着苏家上下威严开口:“都是些混账东西!杵着干甚?还不将这一行暴徒子给我赶将出去!”
说完,看也不看地上那张因磕头而血肉模糊的脸,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