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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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喜乐平静的日子总是有头。
夏日还未过，益州头牌青卿便由侍女红凫扶着身子，叩响了沈家大门。
那时的沈二夫妇，正在荷塘八角亭内静享甜蜜——一个全神贯注细描慢画，一个握笔等着画后题词，途中不乏互相打趣。
事情传至内府的时候，下人支支吾吾死活不肯说出实情，只拿眼神示意自家公子。
等到沈子谦匆匆离开，苏锦年才淡然开口：“恁的回事？”
扶柳神色不安，不知应当如何回答。
“你如今竟也想瞒着我了？”
苏锦年话音一落，扶柳便立马跪了下来。她牙一咬，埋头紧盯地面，将外厢闹得翻天的事说与锦年听，末了补上一句：“老夫人不喜这狐媚子，已叫家丁带着棍棒驱打追赶。”
可怜青卿花魁之姿，竟落得如此下场，真是人间俗气事。
苏锦年握着笔的手久久未动，笔尖上蘸得饱满的墨汁就这样轻轻地滴下来，墨香在荷花美人图上四处散溢，片刻时间，最美的荷心部分已黝黑一片。
好不容易回缓的夫妻关系，因这一出又无端生出许多变数。
“锦年啊，你莫担心，只要老身还在，咳咳……”沈老夫人微咳着，“那小娼妇便休想进得府来！”
苏锦年双手交叠，端坐在红木椅上。
沈老夫人看她并未表态，继续说道：“今儿一早我便派人赶去倚翠院，叫主事的赏那小蹄子麝香红花，待孩子拿掉便可赶出益州，永不……”
话音未落，门帘“哗啦”一声被大力地掀扯开来，珠玉互相击打碰撞的声音在白日里听来都是一番触目惊心。
“母亲大人！”又惊又怒的声音来自于沈二公子——适才得到青卿婢女红凫密报，称小姐正被主事嬷嬷逼着饮下麝香红花药，马不停蹄地赶去解救了两条人命后，便立马回府准备与老夫人商谈。
谁知甫一踏进屋子便看见坐在辅座上的正妻，他沈子谦满腹话语此时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孽障！还不给我跪下！”沈老夫人看见是他，气急攻心，竟隐隐有晕过去的迹象。
苏锦年依旧端坐于椅，动也未动。
沈子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挺直腰杆，双目一闭，咬着牙对上位说道，自然也是说与自己的妻子知：“母亲息怒……今日之事，实非青卿之错，全是孩儿一人所为。想她本是官宦子女，落到如此下场已是可怜，万望母亲大人留她一条活路。”
“混账东西！”沈老夫人操起手边的青瓷碎花盏便掷了过去。沈子谦躲也未躲，直直地受了这一击，“我怜你母亲早逝，养你教你待你有如亲子！你大哥士钰时常怨我偏心……你如今便是这样忤逆我！”
沈子谦此时已俯下身子，“砰砰砰”不住叩头，他边磕边说：“母亲息怒……无论如何，她肚中也是沈家骨血。求母亲体谅她一介弱女子，有着身子还在窑子里撑了三月有余……今日遭这番对待，只怕命已去其大半……”语中除了暗含对面前二人的指责与愤懑外，还有着不忍与辛酸。
眼见沈老夫人由于气急，正四处搜寻可砸之物，苏锦年这才挺直脊梁，缓缓起身。她站定在堂中，盯着自己的夫君良久，才又慢慢踱至其身边，长跪叩头：“求母亲大人成全。”
花门里的人进大府，正门是不要肖想了。
青卿乘着双人素轿，在夜幕时分被人从后门鬼鬼祟祟地送进府。
鉴于之前闹出的丑事，沈家上下特意叫人提早熄灯。整个大宅黑灯瞎火冷冷清清，半个喜字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像样的仪式了。
青卿出生富贵，半生凋零，历尽人间辛酸事，一早便知会是这样的境遇。是以即便内心再失望，人前也半点不落习俗。
“姐姐饮茶。”青卿跪在苏锦年面前，双手捧着清茶，乖顺地低头请示。沈子谦呆呆地看着她手里奉着的茶，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沈家掌事的夫人老爷虽明言了不见此女，但侍妾跪拜主妇的礼仪却依旧是少不了的。
苏锦年并未动弹，良久后才轻声细气地说：“相公，可容我与妹妹独自说话片刻？”
待沈子谦与两位侍女尽皆走出房门，苏锦年这才接过对方手中的茶盏。她缓缓地拨着水面浮叶，作势欲饮，却在低头的那刻倏地作起翻手姿势，将茶水悉数泼洒在面前人的身上，复才淡然开口：“你可还记得当日你是怎样应我？”
青卿挺直腰杆，任由茶水淋湿妆容，眼睛闭都没闭，许多茶渣碎叶就这样粘在她的脸上与喜服上，这一幕竟叫苏锦年忆起日前沈子谦所受的老夫人那一击。
“记得。”青卿不卑不亢。
“当日姐姐身边扶柳找过来，赐我白银珠宝无数，只叫我使出浑身解数与公子相好。我答应姐姐悄悄遣人在京中放出话来，指称益州沈家趋炎附势、教子无方、子弟荒唐。待沈家在孝廉推举上失事后，姐姐便替我赎身，好叫我脱离乐籍……”
“……既然记得，为何如今你竟演出这部戏来？”
青卿似乎早已料到对方会这样质问自己，回答得滴水不漏：“人都说戏子无情、娼妓无义。但妹妹这一生阅人无数，看尽世态炎凉。也许于姐姐来说，自由身是顶顶重要，但妹妹一介蒲柳，资质凡俗，脱离乐籍之后依旧是流离失所，无所傍倚。与其躲躲藏藏远走他乡，时刻担心自己被人识出，倒不如寻个真心待自己好的相公，洗尽铅华，相夫教子……也是姐姐宽厚，才叫我有这样的机会……但我陪着二公子越久，便越知他正是我要寻的那个人。”
说到沈子谦，青卿的眼中渗出柔情，但话音一转却又尽是决绝：“我知姐姐是谋大事的人，这些小伎俩在您面前上不了甚么台面。但我为姐姐鞍前马后奔劳这许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万愿姐姐成全我一腔柔情。”
苏锦年半晌没开腔，后又直直地盯着对方眼睛：“若我说不呢？”
青卿大概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直接地回绝，有片刻怔忪。但益州头牌毕竟不是吃素长大的，她随即便笑了：“姐姐是在逼我？”
苏锦年缓缓整了整衣襟：“我只是提醒你，你既是大户出身，便知这沈府也不是甚么干净地方。如今倒是进来了，又想着怎么出去了没有？”
青卿振振有词：“我凭着对二公子的一腔深情进得府来，便没同姐姐一样想过还要出得门去。姐姐往日待我不薄，妹妹日后也会一如既往地孝敬姐姐。还望姐姐多多体谅妹妹对二公子的心意，也念在您同他本是同枕夫妻，下手不要这般狠厉。”
苏锦年正在质疑她为何口口声声满嘴都是对沈子谦的维护时，青卿又这样添了一句：“况且妹妹的出身万万是不能同您相比，姐姐何必抱着这样大的敌意？倒叫人误以为您对二公子有多深的情谊。”
苏锦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只是不喜被人算计。”
青卿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抬眼看她：“想必二公子也是这样以为。”
苏锦年这才惊觉自己大意，竟没反应过来此人步步杀招。还没等到她有所动静，青卿已经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门前，打开房门，门外便是沈家二公子沈子谦。
青卿一身水迹，狼狈不堪，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她脸上胜利的微笑，她埋首跪在门口：“求公子责罚。”
沈子谦站在门口并未有任何动静，苏锦年定睛一看，这才知道扶柳早已不在门外守着。
“你且退下。”微微颤抖的声音泄露了他的情绪。
“是，相公。”
青卿退出去掩上房门后，红凫从暗处走出来，扶着她，待走出百十来里远才开口说道：“若她早知您入府第一桩要对付的便是她，她必不会求老夫人成全您与二公子。”
“此女眼中只有她苏家荣宠，沈家越是破败混乱，她越是高兴安然。在她眼里，以我这出身，即便进得府来，也威胁不到她的地位，或者还能助她一臂之力，她如何肯放弃？加之我二人协作已久，我手中又尽是她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留我在外面终究是块心病，倒不如放在身边安全。”
“小姐这步棋行得忒险了。若她杀人灭口，岂不是……”
青卿侧头看着被自己带出来的侍女，笑了：“你小看我便则罢了，这沈家主母你又可知？”
“小姐此话怎讲？”
“自孝廉前沈家名望在京中大跌，继而大公子失事于太守推选，沈老夫人便觉着事有蹊跷，”青卿在红凫的搀持下愈走愈远，“她本出身于武林世家，虽久未在江湖上行走，这耳目毕竟还是在的……不出半月，便查出所有事情真相。”
“莫非……前些日里，每日夜间来倚翠院中的人……”
青卿含笑不语，待她们走回自家小院，青卿这才开口：“红凫，大掌红灯，叫老夫人处安心。”
语毕，她抬头看了看天：“今夜露重，明早只怕是要变天。”
“你可有话要说？”沈子谦进得门来，牢牢地盯着面前人。他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但紧握的双手与暴红的血丝却出卖了他的心。
苏锦年沉默不语。
“你那日派人予我书信，求我小叙片刻，为得就是这些个不上相的东西？！”他扯着胸前的衣襟，痛声指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