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闈》星冷如冰

8、8

　　虽然龙翱再三地警告龙翔，龙翔显然没听进去，依然隔三差五去找静芳宫找万俟紫。阿紫在静芳宫里正闲得无聊，太子忙于国事不能常去看她，女孩子们的游戏又玩得差不多了。正巧龙翔常来找自己玩，因此也乐得和龙翔亲近。当然，她每次都是费了不少劲才从尚仪姑姑和秋荻的双重监视下溜出来的，不过她乐在其中。
　　这日，龙翔和万俟紫正在望月楼二楼临窗看街的雅间里看街上的杂把式卖艺，看得兴起时，万俟紫随手抓了一把桌上的铜钱就往楼下洒，引得大家纷纷低头去捡，乱成一团。
　　龙翔身为皇子，虽然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可以在自己的生母，端静皇后身边长大。但每日照例向母后请安时，母后身边那个活泼可爱的小表妹却是印象深刻。后来母后薨逝，阿紫被接入东宫。虽然时常还能见上一面，毕竟没有母后身边那般自在。再后来自己出宫随外公舅舅学习，就再难看见阿紫了。因此这次重逢对他而言自然是意义非凡。因此他对阿紫诸多怜爱，对她的一些任性的行为也只是一笑置之。
　　龙翔忽然坐直了身子，看着楼下。
　　万俟紫将他的举动尽数收入眼底，淡淡地问：“遇到熟人了吗？”
　　龙翔轻应一声。万俟紫又问：“要请他上来吗？”
　　龙翔愣了一下，担心地问：“没关系吗？”
　　“人多不是更有趣？”万俟紫笑着说。
　　龙翔安下心来。他执起一枚铜版，向楼下掷去。不偏不倚正砸在一个青衣人身上。那人本能性地抬头，看见龙翔，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向他们挥挥手，急忙走进望月楼。
　　万俟紫把玩着刚才在街上买的泥娃娃，漫不经心地问：“是什么人？”
　　龙翔一面命小二添副碗筷，一面回答：“是我的副将，顾烨。”
　　说话间，顾烨已经上得楼来。他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肩宽背厚，体形彪悍。他向龙翔抱拳道：
　　“末将顾烨见过将军。”
　　龙翔随意地摆摆手，道：“又不是在军营里，这些就免了吧！坐吧！”又介绍道，“这是舍妹，万俟紫。”
　　顾烨只当她是凌虚府的小姐，便向她作了一揖，恭敬地坐下。
　　龙翔问他：“你不是该回家乡了吗？怎么还在京城？”
　　顾烨答：“我姑母夫家在京城。我乘这个机会拜望一下姑母大人。”
　　“那你现在住你姑母家中？”
　　“是。今日是陪姑母出来上香，等得无聊便在街上逛逛，想不到居然碰到了将军。”
　　龙翔客气地说：“不知你姑母家在何处？改日自当登门拜访。”
　　“啊，其实，我姑母家，是神武将军府。”顾烨脸色微红，顾盼间却掩不住得意之色。想当年，神武将军以八万之众平定莎车、龟兹、姑墨、焉耆等国，征服整个西域。其功勋卓著，震惊朝野。
　　“原来是神武将军！”龙翔略吃一惊，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
　　顾烨叹了口气，道：“可惜，神武将军府自我姑父故去之后，境况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这府里只剩下我姑母和她婆婆了。”
　　万俟紫好奇地问：“她没有孩子吗？”
　　顾烨敛住愁容，笑着说：“倒是有一个表妹，是今年的秀女。我到京城的时候她已经进宫了。所以也不曾见过面。”
　　阿紫来了兴致，问：“不知这位表妹芳名？”
　　顾烨愣了一下，龙翔忙解释说：“阿紫的姐姐也是今年的秀女，所以想问问。说不定大家认识呢！”
　　“原来如此，我表妹姓韦，闺名宜芳。”
　　万俟紫想了想，有些困惑地摇摇头，她不记得秀女中有一个叫韦宜芳的。龙翔又和顾烨寒暄了几句，便分了手。
　　走在大街上，万俟紫一边咬着冰糖葫芦一边问龙翔：“神武将军是谁？”
　　龙翔含含糊糊地说：“我也不太清楚。回去问问皇兄吧！”
　　万俟紫信任地说：“也对，翊哥哥一定知道。”
　　龙翔专注地看着她：“翊哥哥对阿紫很重要吧！”
　　万俟紫天真地点头：“那是当然啦！阿紫一生下来翊哥哥就在身边了，我们从来没分开过。没有翊哥哥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
　　龙翔听着她的话，暗暗放下了心。看来阿紫并没有爱上皇兄。对于皇兄，她更多的是一种父兄般的依赖。毕竟这些年，阿紫的生命里只有一个皇兄，再没有别的男人，所以才会对皇兄产生这种依恋吧！这样看来，只要多给我一点时间，让阿紫多了解我一些，我还是有机会的。
　　这样想着，龙翔的嘴角忍不住扯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与此同时，在静芳宫里却是一片血雨腥风。
　　龙翊脸色阴沉地望着跪了一地的人，沉声问：“万俟小主呢？”他是太久没来看看阿紫了，居然忘了她的不安分的本性。要不是醉红差人告诉他阿紫和龙翔去了小艳疏香他还以为她会乖乖呆在静芳宫里呢。这丫头，近来越来越放肆了，千万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负责静芳宫的林尚仪吓得趴在地上直发抖，一句话也答不出来。这时，坐在一旁的容妃却发话了：“林尚仪，你莫怕，老实说，万俟小主可是出宫去了？”
　　林尚仪磕头如捣蒜：“回殿下和娘娘，奴婢实在不知，这……这万俟小主去了哪里？”
　　龙翊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一同跪着的秋荻，严厉地说：“秋荻，我看你办事沉稳才放心把阿紫交给你，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你该当何罪？”
　　秋荻一动也不敢动，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万俟紫对太子殿下的重要性，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实在难辞其咎。
　　“奴婢罪该万死！”
　　薛冰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太子殿下，奴婢以为，当务之急，是赶快派人去把他们找回来。否则时间久了，惊动了皇上，麻烦可就大了。”
　　龙翊一讶，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挺身站出来求情，因此仔细地看了薛冰几眼，微微颔首，道：“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不出大意外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
　　一个小太监匆匆走进来回道：“回禀娘娘，陛下传娘娘用膳。”
　　容妃立刻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对龙翊说：“我先回去了，免得陛下起疑。阿紫回来后送个信给我。”说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薛冰，转身与内侍离去。

　　宫里闹得天翻地覆，龙翔和万俟紫却在宫外玩得很尽兴，如果不是太子的侍卫们把他们逮回去，他们八成会更开心的。
　　“一个不太好的结尾。”万俟紫望着来接她的侍卫们，对龙翔说，很认命地向侍卫们走去。
　　龙翔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他一把拉过万俟紫，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阿紫几乎跟不上他：“你要做什么？”
　　龙翔飞奔道：“你不是嫌结局不够好吗？那我们就换一个结局！”
　　阿紫却猛地停住了脚步。她用力挣脱了龙翔的手，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可以。”
　　龙翔吃了一惊，忙问：“为什么？”
　　“翊哥哥会担心的。”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向侍卫们走去。
　　的确，宫外真的很有趣，龙翔也很讨人喜欢。可她没有忘记，她是万俟紫，太子捧在手心里的紫姑娘。她注定是皇宫里的女人。离了皇宫，她什么也不是。

　　龙翊在静芳宫等她。万俟紫进去的时候，林尚仪和秋荻已经跪了快两个时辰了。
　　“翊哥哥！”万俟紫对龙翊的脸色视而不见，她熟练地攀上他的膝盖，在他怀里找到舒服的位置，撒娇道：“翊哥哥什么时候来的？”
　　龙翊面无表情地把阿紫调整了一下抱好，责备道：“你还知道回来？！”
　　万俟紫笑嘻嘻地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龙翊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浣碧：“去给姑娘拿些点心来。”
　　万俟笑靥如花，对林尚仪和秋荻说，“起来吧！”
　　两人看了一眼莫不做声的龙翊，一动都不敢动。龙翊叹了口气，道：“都起来吧！”
　　两人这才敢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也不敢蹂已经僵硬的膝盖，慌忙退到一旁，远离风暴中心。
　　龙翊又说：“事情虽然过了，可也不能不罚。林尚仪是宫中的老人了，杖责就免了，罚一月薪俸吧！秋荻，杖责二十。以后你不用来静芳宫了，你的差使让浣碧做吧！”
　　“不要！我喜欢秋荻姐姐。不许打秋荻姐姐。”万俟紫提出抗议。
　　龙翊耐心劝道：“秋荻照顾你不力，理应受罚。何况浣碧也很会照顾人的。”
　　万俟紫坚持道：“是阿紫的错，与秋荻姐姐无关。要罚罚阿紫好了。”
　　龙翊看了她一会儿，无奈地投降：“也罢，都不罚了。秋荻留下。不过，浣碧也要留下。”
　　万俟紫发出一声无力的呻吟：“不用把我盯那么紧吧！”
　　龙翊叹了口气，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出了屋子。
　　龙翊抱着阿紫，缓缓地问：“去小艳疏香了？”
　　阿紫点头，道：“翊哥哥说我能去的。”
　　龙翊叹了口气，道：“你想去我陪你去便是，何苦麻烦老八?”他虽然不反对她和龙翔亲近，不过阿紫毕竟还云英未嫁，别人的眼光，多少还是要顾虑一下。
　　阿紫点了点头，乖巧地说：“阿紫记下了。”隔了一阵，她忽然问：“神武将军是谁？”
　　龙翊表情微微一变，淡淡道：“我朝的一员大将，十多年前就已经战死沙场了。”
　　“他很厉害吗？”
　　“恩，”龙翊顿了一下，又说，“吏部应该有他的记录。我让吏部尚书整理出来拿给你。”
　　“那倒不需要。我也只是好奇而已。今天在临仙阁遇到一个人，他说神武将军是他的姑丈。”
　　“姑丈？”龙翊微微皱眉，“他姓什么？”
　　“顾吧，我没留意。”小孩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没太在意。
　　龙翊拍拍阿紫的背，说：“夜了，睡吧！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恭送太子殿下！”万俟紫听着外面一叠声的高呼渐渐远去，叫道：“秋荻姐姐，浣碧姐姐。”
　　立在外面的秋荻和浣碧走进来，向她屈了屈膝。万俟紫笑着对浣碧说：“这下可热闹了。你也来了。东宫最近可有什么新鲜故事？”
　　浣碧比秋荻小上两岁，性子也活泼得多，一双大眼乌溜溜地，满脸精乖之气。。她掩上门，笑着说：“姑娘想听故事，该问说书先生，怎么问起奴婢来了？”
　　“小丫头片子，还敢给我耍嘴皮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万俟紫说着便要去拧她。
　　秋荻早已习以为常，她推了浣碧一把：“让你来可不是陪姑娘玩的。快给姑娘整理床铺去。”
　　“是，我的好姐姐。”浣碧说着，借她的推力往里间去了。
　　万俟紫看着秋荻忙碌的身影，问：“秋荻姐姐，秀女中可有一个叫韦宜芳的？”
　　秋荻愣了一下，直起腰回道：“神武将军的庶出女儿，住最北边的屋子。”
　　“真有这样一人，我怎么从未见过？”万俟玩着自己的头发问。
　　“那么多秀女，姑娘哪能个个都记得？”秋荻把她请到梳妆台前，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回答。
　　“说的也是。”万俟紫再没问什么，只道：“北屋？想来也是小人家的女儿，秋荻姐姐！”
　　“什么？姑娘。”
　　“有空去北屋看看，缺什么就送过去，莫让人欺负了去。”
　　秋荻的手没来由地一抖，她笑着问：“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今天在街上遇到翔表哥的下属，说是韦宜芳的表兄。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万俟紫满不在乎地说。
　　秋荻望着镜子里那张无忧无虑的容颜，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