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淳于归宁

16、出狱

　　赵参商背靠在布满星星点点霉印的墙上，细数着那微不可查的脚步声。头深深的埋下，略带蓬松的乱发披散在肩头，一副颓败诽靡。

　　这样的形象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身上。

　　可是嘴边那抹若隐若现的讽笑，又是何意？

　　始皇、嬴政，连步伐都如他本身的性子，跋扈、戾气，强大的气场瞬间爆发，嘈杂的牢狱，唯有他的步伐声还是那般清晰入耳，如他的存在般，闪耀而霸道。

　　而赵参商听得却不是他的脚步，那是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若不仔细去倾听怕是一般人不会听得到，那么可想而知，这个人必定也是一个武功高强之人。

　　最让参商感到诧异的是，在嬴政这般强大的气场下，他还是那般自若，不紧不慢的节奏给人不动如山的错觉，亦步亦躇的顿挫让人感觉到一股风轻云淡的洒逸，即便没有嬴政那股帝王霸气，但是那份平淡的气势含着莫名的诡秘，那是危险的气息，决不容小觑。

　　一般的臣子将候不可能直接跟随于嬴政的身后，帝王是何等的高贵雍容，却也是何等的胆小怕死，即便是嬴政，他绝不放心一个陌生人离他只有不足一尺的距离。那么后面那人必然是皇室之人，而扶苏赵参商已经见过，嬴政其他的孩子大多未到这个年龄，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嬴政的第二子---胡亥。

　　参商跪在下方，狼狈的模样让她的身形越发瘦小，也是越发可怜。

　　“奴才赵高参见陛下。”参商用的是“奴才”二字，并未称臣，那么更显得出她的羸弱。

　　头重重的磕在冰冷的地面，那声巨响敲进了内心，此刻她必须做出卑微的姿态，最可怜的姿势，博取一丝同情。

　　“赵卿，你受苦了。”嬴政做了一个虚托的动作，示意她起身。

　　“陛下，奴才...不敢起。”赵参商的身子直直的跪在地上，头轻轻的摇晃，不起身。

　　嬴政走上前，矮身扶起了参商的身子。九五之尊竟亲自扶起一个身有罪责的犯人，真骇俗了，身后一甘人等默默吸了一口凉气，幸好在赵参商失势时未落井下石。可是他们也全都忘了，在她落难之时也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

　　这样，就是参商想要的这种效果，赵高仍旧没有失宠，她依旧位高权重。嬴政如今不杀她，让她好好的活着，那么好，她会好好的活下去，认真的活下去，也会精彩的活下去，以后即便是嬴政，也没有资格去决定她---赵参商的命。

　　“赵卿，是孤误会你了，孤自会还你一个公正。”嬴政自是不知道参商心中所想，现在“赵高”还不能死。

　　“陛下相信奴才是无辜的？”

　　“孤，相信。”

　　二人心照不宣，昨夜未谈及任何重大的事情，也未谈及是否释放参商这个问题，现在却明明白白的呈现在大家面前，嬴政不会让赵高死。

　　赵参商叩首，真诚的说道：“奴才谢陛下，陛下能相信奴才，是奴才的福气，奴才也不要什么公正，只要能侍奉在陛下左右，已是对奴才最大的宽容了。”

　　嬴政点点头，眼眸里含着淡淡的笑意，只是未入眼底。余光中扫到一直安静守在旁边的胡亥，严声道：“胡亥，过来。”

　　胡亥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虽然对于他们的行为有些困惑，听到嬴政的吩咐还是恭恭敬敬的上前。

　　“父皇。”

　　这是赵参商与胡亥第一次面对面的站立在一起，站于对立面，永远的对立面，也有理不清剪不断的纠缠。

　　赵参商细细的打量着他，方才那阵脚步声已让参商的心中响起了警惕，此人不得不妨，可是历史上这个人不是昏庸无能吗？而且还被自己所控制着，如今看来胡亥也并非是那种任人宰割的绵羊。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似乎不按原本的轨道行走，赵参商在这乱世之中已是危如累卵了，有参不透这其中的奥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奴才赵高，参见二殿下。”

　　胡亥淡淡的点头，随即扬起和煦的笑容，在这昏暗的牢房中，他的笑就如阳光温暖了千万颗冰冷的心。参商的心却是“咯噔”了一下，她看见了，看见了那炙热的外表下是幽黑的深渊，是冰封住的寒冷，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胡亥，他在赵参商的眼中危险的程度又上升了。

　　“赵卿，孤今日有件事要你办成。”嬴政对参商说道，君王向来不求人，直接吩咐，没有人可以违逆他的旨意，他的话是圣旨。

　　听见嬴政略显严肃的语气，参商连忙跪下，诺诺的说道：“陛下请吩咐。”

　　嬴政望了胡亥一眼，端出长辈的身份，语重心长的说道：“胡亥虽说是孤的孩子，可是这孩子自小甚是愚笨，并不聪颖，当初跟随着丞相断案、习法度，也算为得他日后多做了一份打算，现如今却连丞相都置之于他不顾，所幸还有赵卿，以后赵卿就教胡亥断案识狱吧。”

　　随后对着胡亥说道：“胡亥，从此刻起，赵卿就是你的老师了。”

　　胡亥对于嬴政安排的这件事似乎并不反感，欣然的答应了，声音中夹杂着从未出现的喜悦，对面前有些愣神的人行礼，“老师，请受胡亥一拜。”

　　而赵参商似乎此时才晃过神来，连忙阻止胡亥的参拜之礼，急忙推辞道：“二殿下乃是尊贵之人，怎么能向罪臣行礼呢？这可折煞奴才了。”

　　她并非是发呆，在这个时刻没有时间来给她发呆，嬴政要她当胡亥的老师，是真的为了这个并不怎么“聪颖”的儿子吗？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嬴政的目的不过只有两个。

　　一是：限制她的实力的扩张，利用胡亥这一身份变相的监视她。

　　而二呢。就是嬴政，他也有和赵参商同样的感触，他这个二儿子并不像表面这般无害、愚钝，嬴政也是在防着胡亥。

　　或许在嬴政眼中，赵高、胡亥两人都十分懂得如何隐藏自己，把两人放在一起，正好可以让这二人相互厮杀猜忌。可是，如今的他并不知道，他这一举动有多愚蠢。多年之后这直接导致了嬴政一代千古一帝的性命，结束在这二人手中。

　　“赵卿莫要推辞，你当得起。”说的是商量的话语，用的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帝王的强势霸道的气息显露无疑。

　　“那么奴才...臣谢陛下厚爱。”

　　参商“勉为其难”的当了胡亥的老师，英雄也是害怕寂寞的，如今碰上了一个像样点的对手难免不回兴奋，在这做死气沉沉的咸阳宫里，总是充满了阴谋诡计，步步惊心，可是越是这样越是令人热血沸腾。

　　胡亥不过凭借一副无害的面孔即把人玩弄于鼓掌，那么在这明里暗处又有多少沉浮呢？还有在此之前已在暗中调查自己的神秘人，而对于从未有过交集的扶苏竟也是要至参商于死地，不难判断出背后又是一番暗涌在逼近，她的一生何时才能安稳下来。

　　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肯定比她轻松多了，那般淡然温软的一个人，似乎一切在他的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处事不惊用在他的身上在恰当不过。那两年是赵参商最安心的生活，却变成最不忍撕碎的回忆。

　　赵参商、胡亥两人互相回礼后，算是正式成为师徒。

　　嬴政几人走后，赵参商才幽幽的从大牢里出来。

　　几日未见阳光，赵参商一时适应不了，眼睛都睁不开，脑袋传来一阵眩晕，身子一个趔趄，几乎站不住脚，有一股小小支持力支撑着她，却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

　　身着着锦衣华服，恐怕也是哪位王孙公子了。小人儿力气太小，支撑不了参商的重量，鼻尖上冒出了细汗，圆圆的脸蛋也慢慢变得红润，甚是可爱。

　　赵参商站住了脚步，刚想向这个小男孩询问其身份，没想到一溜烟他就跑走了，留下参商一人凝望着那小小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