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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篇(一)被人欣赏总是好的,所以早恋并非好处全无 ...


  •   (上篇楔子)
      又是周末了,姑姑叫我到家里吃饭。
      受命而归,劝学篇。
      “家轩,信不信,男人真的有风度气质一说?”
      小家伙抬眼看看我,没做声又低头扒饭。
      “你老姐我,当年最喜欢的就是书卷气的男生。”
      姑姑嘴角含笑:“别教坏我儿子。”
      我假装没听到:“男人非得有学识不可,这是建功立业的根本。点滴做起,你现在是正当年。十五岁,该想想女孩子喜欢有什么特质的男生了。并不是鼓励你早恋,实在是学生时代的课业成绩就代表你的自尊与能力,等你不做学生了,咱们再说别的——就算咱将来不走‘学术派’,这个阶段上的表现也足矣影响你成年以后的气场和作派,被人欣赏总是好的,所以早恋也并非好处全无。你老姐我高中时代唯一的择偶标准就是成绩要比我好,结果学到最后,前面只剩下一个男生,长相又实在拿不出手,这才惨痛失去了早恋的机会。”
      一口气说完这些,我发现一件事。
      闵希载,你炉火纯青了。

      (一)
      研究所临时有点事,吃完饭我把碗一摊,抬脚就走。
      正巧赶上姑父在泊车,他挥挥手,叫我上来。
      “希载,你姑说什么,都别太当回事儿。”
      我笑:“您刚才都不在,怎么就知道她说什么了?”
      “要不是你姑,你现在还在大学里头读研呢。”
      我没所谓地:“读了研也一样,照旧是出来找营生糊口填肚子——再者,我妈那犟脾气,您指望她能同意我读那种虚无缥缈的学科?”
      真是想不通,她老人家做了一辈子妇产科医生,没升没降不上不下,怎么还逼我弃文从医?矢志不渝,形容的大概就是她这样的老一辈了。
      “不管什么学问,能读出来就是好的——”姑父的声气降下去。
      “英雄不论出身。”我平辈人似的拍拍他肩。
      “希载,这个家里就你还瞧得起姑父。”
      “谁看不起您了?”我口气夸张得很,要不是对着弱势群体,这就叫谄媚,“爷爷奶奶住的一楼一底是您出钱买的,门前小院种菜也种郁金香,阵仗弄得跟一别墅似的——哪次您回家老两口不是到主干公路边站着等?”
      “就这么着,你姑还是觉得抬不起头——现在我每天最怕的就是回家吃饭,一顿不落地提家轩的成绩,骂完孩子骂我,我琢磨你姑是真像从前那帮人说的呦——‘到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
      我恍然,这才明白为什么高二时自己成绩烂到要留级家里仍那么和谐。因为父母两人都是知识分子,风险对半责任平摊——到家轩这就不行了,学不好,随根儿嘛,家里只姑父一个大老粗,不赖他赖谁。
      “您后悔吗?”
      姑父挠挠头:“啥?娶到你姑是上辈子烧高香!”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窝心——难得的人间温情。他爱她,难得的是她也——姑姑从她最蔑视的群体里选择了姑父,她不喜欢他这一型,却爱上了他。她是真爱他。
      “好,我不瞎说,您也别瞎想,以后我有空就过来帮家轩补习功课。”
      姑父松口气,笑得与年龄辈分都不符:“常来就中——其实那事儿,归根到底怨我。”
      我疲乏地跟着他笑:“您放心,我不怪姑姑。”
      当时那种状况,自然是我走。他不到三十岁已经是副教授,前途无量呢;我一个黄毛丫头,放到哪儿生命都没有真正开始。
      可见嫁个大老粗并没有什么不好,像姑父,保家护妻爱孩子,活着纯为奉献。风花雪月是没有,但得到的都是实打实的好处。我爸倒是大翻译家,精通四五国语言,可在他身边永远是没有安全感的,这与他是否五大三粗或弱不禁风无关。因为危险并不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自身。
      ——像颗炸弹,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炸。
      姑父忽然问我:“你知道希元要回来了吧?”
      “谁?”
      “你大伯家孩子。”
      我摇头:“一点记忆也没有。”
      姑父笑:“别说你,他到今年也有二十一了,连你姑都没见过他。”
      “大伯家是什么时候移的民?”
      “就你出生那年,到医院看了你就往机场赶。”
      我艰难地记起:“奶奶说临别前大伯抱着我哭得一塌糊涂。”
      “也难怪,那个年头儿跑到黄毛的地界儿,自己的种还没留下——他那是愧啊,怕你爷奶活着见不着闵家香火延续了。”
      大伯四十岁才得子,毫无疑问,我这个叫闵希元的弟弟,是注定要被宠坏的。
      按说我爸三十五岁上才有我,也不算早,但他从来没有溺爱过我。
      只记得一次客人走后,我爸把一盘小柿子塞到我怀里,大怒道:“吃吧,这回尽着你吃,都给你,就好像我们谁饿着你了似的,以后少在人前给我丢人现眼。”我瑟缩地抱着盘子,盘底都是水,正是深秋还没供暖的时候,手指冻僵了也不敢放下。其实那年我不过九岁,长得矮,我不过是多站起来几次抓了几把小柿子。
      初三的一次模拟考之前,爸喝醉了回来吆喝我,坐在我床上放声演讲,拳头指指点点。我不敢看书,更不敢看他,他问到我,我就忙点头,想哭也不能哭,太怕那拳头落在我身上。到后来他舌头大了,我眼睛也直了,就会盯着他身后的窗玻璃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打我,我就跳下去。但他没有,我也就没有跳。
      又是一次模拟考前,爸喝多了睡在卫生间门前的地上,我和妈怎么也不能把他弄到床上去。后来妈只好用褥子和沙发垫给他打了地铺。我吓得整个晚上不敢上厕所,月经又哗哗得流个不止。从那天起,我的月经开始不正常。
      后来高考考得实在太好了,我一下子从反面教材变成了街坊邻里众弟妹学习的榜样,宴席上被长辈夸奖得飘飘然如若升天。回到家却被打回原形,关上门后爸破口大骂:“身边的孩子饮料没了气得摔瓶子,你就和没听见似的喝你自己的,这么些年的书算是白念了,考得再好,这点品质都没有,也是个废人。”我立时三刻愣在那一动也动不了。
      大学临走前爸又一次喝醉,把沙发掀了一个,成斤装的杏仁核桃仁乱扔了一地,我和妈跪在地上像狗一样捡和擦,因为怕他踩滑摔倒。我吓得发抖,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你就要走了,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那个晚上,如果不是抱着要走的念头,我不会活下去。
      听完这些,你大概觉得闵希载是个悲剧人物吧。其实恰恰相反,现代社会,你很少能找得到像闵希载一样乐观开朗奋发向上的女孩。说这话我绝对不脸红,但凡个把女生能长得有我七分姿色,也就不肯再靠双手吃饭了。我至今仍在恐龙遍布人迹罕至的研究所里目不斜视脚踏实地,不把自己当人使,活脱吃草下奶的标杆孺子牛,就足矣说明我爸那“宁可错杀三千”的教育方法还是有些道理的。更何况,有些事情,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就和没发生一样。
      原来我从小到大,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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