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时间的钟》奶茶店的流浪

14、第 14 章

　　十四
　　狗狗又回到了我的身边。我的生活又开始丰富多彩起来。
　　其实他是不常来上课的，更多的时候他去了一个厦门大学英语系教授的家里练习英语。然后，在我面前也开始拼命地冒单词，弄得我头大。
　　可是我很开心。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欢笑、悲伤、流泪，都归于过去。现在的我，又变得明朗、快乐起来。我突然想起《陆小凤》里，花满楼说的那句话：“你能不能活得愉快，问题并不在于你是不是瞎子，而在于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你的生命，是不是真的想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我想是的我突然发现生命中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等待我去发掘、去享受。当初小璐为了抓住生命中美好的风景，而努力和病痛抗争着，那么此刻的我，又有什么权利去糟踏我年轻的生命，去忽视这个繁花似锦的世界？我才十七岁。或许我能活到七十岁呢。我的生命我也才走了四分之一左右，又谈什么看破红尘，读透世事呢？
　　那些所谓的深刻的思想，有多少是在故弄玄虚，又有多少只是昭示着自己的不成熟？学校里的事情再复杂，同学与同学间的纠葛再矛盾，那也不过是孩子们的打打闹闹。跟真正意义上的大风大浪，还有很大的距离。此刻的我，最好就是把那些单纯的不愉快遗忘，继续享受自己年轻而又丰满的生命。
　　“特大消息，特大消息。”狗狗拉开我的前桌，一屁股坐在他的位子上，涎着笑脸凑过来，献宝似的吆喝着他的“特大消息”。我就知道，他只要一出现，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
　　“什么事，爱说说，不爱说拉倒。”对付这种吊人胃口的行为，最完美的方法就是装作没有兴趣，哪怕你心里想知道得不得了，也得装。那么通常情况下，你就会成为胜利者，因为对方自己先受不了被你的忽视。
　　果然，狗狗真的受不了我的冷淡。讨了个没趣之后，主动的问我：“小琦，你知道咱年段学生会有个一风云人物，叫做鲍坤的么？”
　　“知道。他是我的体育部长。球打得好，化学超强，还有一个很漂亮的
　　女朋友，知名度嘛，就比我差那么一点点。”我头连抬都不抬如数家珍。
　　“哦。那你们女生宿舍之前是不是有发生过一起失窃案？”
　　“是啊。我当时还被当作嫌疑犯呢。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么？”我还是低着头不搭理他，继续做的下班学年工作安排。
　　“我说，当然有关系了。”他顿了顿，见我没有反应，只好继续说下去，“据可靠情报，失窃案的真正实施者，就是那个名动整个年段的鲍坤。”
　　我还是没有动。但这回不再是因为耍酷不搭理他，而是因为我被镇住了。我知道狗狗的为人，虽然他永远就是一副懒懒散散，好像对一切都不在乎的神情，但他绝对不是那种人云亦云酷爱跟风的长舌男。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他才不会跑到我的跟前嚼舌头呢。
　　可是，这一回我宁可相信狗狗的话是错的，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去相信鲍坤会是这样的人。他一直是我在高中最忠实的朋友，最勤奋的工作伙伴。对于他，看到的是他在那么不好的家庭环境中，能那么努力地念书，能把球打得那么好。
　　况且，这几个月的化学联赛他的成绩不错，高中生篮球联赛的战绩不错，总的来说他奖金不菲。就算他谈恋爱请女朋友吃饭，给女朋友买礼物，要花大把大把的人民币，可是，可是那些奖金应该是够的啊……不对，我越想越不对尽，我突然明白狗狗说的话应该是真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前鲍坤四百块钱人民币可以过一个月，天天吃食堂还会有剩余。可是自从他和莫漠交往以来，生活显然滋润了不少。三天两头下馆子，买礼物，无可非议，他真的对莫漠很好。
　　可是，一个天天吃惯了饭馆的人，倘若让他回去学校食堂天天吃那些乏味的东西，他哪里受得了。那个食堂真的很不像话。我去吃过一次，一顿饭五块钱人民币，然后据说是两荤两素。可是那天我明明只打了一个荤菜一个素菜，可是食堂那个大叔非的说我打了两个荤菜。我都快气疯了，跟他争了半天，他拿着那个铲子在我那盘炒青豆里翻了半天，翻出了两条肉丝，示威似的在我面前晃了晃，气势汹汹地告诉我：“那是荤菜！”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去食堂了。
　　那么，如果鲍坤天天和莫漠在一起吃饭，以莫漠殷实的家底从不踏进食堂的习惯，鲍坤会将就着去食堂呢，还是带着莫漠出去吃饭？付钱的时候鲍坤是会秉承自己一贯的自尊风格咬着牙齿去买单，还是会实行aa制？
　　以我对鲍坤的了解，答案已经清清楚楚了。他拿的奖金再多，也不够养活两个大手大脚的人啊。我越想心里越害怕，发凉发凉。
　　“狗狗，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沉默了半天，突然冲着正在摆弄我手机挂饰的狗狗吼了一声，吓了他一大跳。
　　“不是吧，你当我谁啊。我说的当然是真的喽。”狗狗无奈地耸耸肩，继续摆弄东西。
　　“你怎么知道的？说。”
　　“男人间的秘密喽。”
　　“代志大条了（闽南话：事情严重了），我跟你说，你不给我交代清楚，我把你顿成狗肉！”
　　“好啦，好啦，是尔伯韬啦。我不是天天跟他打羽毛球吗？然后聊天啊，他就给我爆料了。”
　　“不是吧？他那么不够意思，简直就是重色轻友啊。”我嘟囔了一句。
　　“重色轻友？”狗狗显然被我惊到了。
　　“是啊，我和陈静跟他那么熟，他都不告诉我们，偏偏告诉你？不是重色轻友是什么？”我发现，这个世界上，最能逃避错误的方法就是理直气壮地把错误当成真理。
　　狗狗被我呛得无语了：“你，你……”
　　“我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理！”我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事情就是，鲍坤到底怎么办啊。”
　　“凉拌喽。”狗狗撇撇嘴。
　　“拌你个大头鬼。要是他有事，我绝对找你麻烦。”
　　“你，你怎么这么蛮不讲理？”
　　“哼哼，我就是这么蛮不讲理，你难道第一天才发下啊。”我继续我的理直气壮，“狗，我跟说哦，鲍坤是我的好朋友，他的身世背景绝对不允许他出现这种问题。可是现在事情发生了。尔修文早就瞧鲍坤不顺眼了，你看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一救。”
　　狗狗严肃起来：“我看挺难。这种事情其实挺严重的。你应该去找鲍坤了解了解情况——如果他愿意说的话。然后，看看小韬能不能帮你，你可以找陈静去跟小韬说。如果她出马，小韬一定会尽力而为。但是，你们千万不要太勉强小韬，他和他的爸爸关系一向不太好的。”
　　“嗯，我知道。只是，干吗非得要陈静出马？”我搞不懂。
　　“嘿，你这人有时候还真的很笨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尔伯韬对陈静有意思啊？”
　　“什么意思？”
　　“我靠，一个男的对一个女的，还能有什么意思啊。难不成会想要那个女的当他妈啊。”狗狗马上恢复原来的痞子样，弄得我无奈了。
　　“不是吧，怎么样也不可能是他们俩啊。”
　　“噢，生活啊生活，生活就是充满了意外。”他摊开双手，摆出一副诗人的模样。
　　“去死吧，三八狗。”
　　“三八无罪，三八万岁。”
　　“可是，尔伯韬是没戏的。我们家静是多么强的人，她那么冷静理智，是不可能陷入感情的漩涡里。”
　　“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越是冰冷的人，或许爱起来越是疯狂。你看那些火山，平常看起来光秃秃冷冰冰的，可是一旦爆发了，没有人可以想象它的光辉和热度。”他淡淡地说，若有所思。
　　“不是吧。那么有哲理。”我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随口接到。
　　“废话，我是天生的思想者啊。”他很快就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嬉皮笑脸。
　　“哎呀，我的静啊，说不定就要火山爆发了。”
　　“有可能哦。”
　　结束了我和狗狗的谈话，我一个早上都心神不宁。我的脑子里有两个小人，一个板着脸，非常严肃地告诉我，鲍坤的事情是事实。另一个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吼着，跟我说不可能。这两个小人各说各的，都快没有打起来了。我被逼得快要疯了，就差没有在教室里爆发。我看，火山是我不是陈静！
　　一个早上都不说话，就在那里想着这件事情。一放学，我就冲到楼下，准备去找鲍坤问个清楚。可是，他和莫漠都人间蒸发了似的，我怎么找都找不着。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又无从说起。狗狗要我跟他去吃饭，我不要，他就只能陪着我空着四处晃荡。
　　“我说琦琦啊，这又不关你的事，你别那么着急好不好。走，去吃饭，我请你吃大餐。”狗狗背着书包，百无聊赖地跟在我后面。
　　“不要。我非找到他们不可。你说，如果是乐乐发生这种事情，你会袖手旁观吗？”我瞪了他一眼。
　　“这倒是，可是问题是乐乐不会做这种事情啊，所以我就不用替他操这份心。”
　　“你的意思就是，鲍坤天生就是做这种事情的人啊。”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火气怎么就起来了，冲着狗狗发飙。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狗狗要解释。
　　“你的意思是说，你本来就是一个不够朋友的人，才会如此冷漠！”不知不觉，这么伤人的话就从我的口中冒了出来。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说的话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可是它们真的就是我说的！从我口中，化作一柄柄利剑，一直插到狗狗的心里。我看着狗狗的表情从红变成了白，他愣愣地看着我。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呵呵。”他冷笑，冷冷的目光让我觉得他从未如此陌生过。
　　我连忙解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心情不好，刚才那些话真的不是我的本意，狗狗，我……”是的，狗狗，你怎么回事那种不够朋友的人呢？如果不是你，我当年怎么可能从小疤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如果不是你，乐乐岂不是早就被人那打得残废了？如果不是你，小璐人生的最后一段路怎么能够走的如此无憾？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够朋友的人啊。
　　“唉，好吧。”狗狗重重地叹了口气，眼里的冷淡渐渐消失了，“服了你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们再找找吧。”
　　“嗯。对不起。”我喃喃地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表达和解释我复杂的心情。人就是犯贱，越是对自己好的人越不会去珍惜，越是对自己好的人越要去糟践，越是对自己好的人越容易被自己伤害。到底是不是吃定了对自己好的人不会抛下自己离开，无论如何都会站在那里等着你回头？反正，我就是这无数个犯贱的人当中的一个。
　　“没事。”他努力微笑，“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狗狗啊，你为什么不对我发一次脾气？哪怕就一次？你一直就对我那么好，我会内疚的。如果有一天，我再也看不到你的笑容，我该怎么办呢？
　　我也冲他微笑：“走吧。”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们走过在学校很偏僻的一个叫做馨香园的接近荒废的小园子，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争吵声。仿佛是鲍坤和莫漠的声音。我跟狗狗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加快步伐，向馨香园走去。莫漠他们居然真的站在那里面，而且，我们宿舍的晓禅也在！
　　“鲍坤，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真会去干这种事情！”莫漠流着眼泪，握紧着拳头，一脸的难过。
　　“小漠，听我解是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去偷的，对不？原来偷还分故意和不故意哦。真的感谢你让我长见识了。”莫漠把那个“偷”字说得很重很重，压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难受。
　　“可是我……”
　　“可是我原来看错你了！我以为你虽然家境不好，但是至少很有志气很努力，至少是一个品行很好的人。所以，我才接受你的。可是没想到你居然偷到女生宿舍来了！”我能理解默默的愤怒，当初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她是数一数二义愤填膺的人，虽然当时她并没有没有丢东西。
　　“小漠，你听我说，我真的有我的苦衷……”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鲍坤的苦衷确实有资格称为苦衷。
　　“苦衷？我才有苦衷呢！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应该成为你当小偷的苦衷！”莫漠的话固然没有错，可是实在是太伤人人了。若非为了她，鲍坤也不可能去做这种事情。我居然就想起那些贪官来，十个有九个是从后院着火开始犯事的。我知道自己的比方差到了极点。可是，莫漠理直气壮地指责鲍坤的时候，是否想过自己是不是他走入歧路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呢？
　　鲍坤忽然沉静了下来。收起了刚才那副悲恸难过担心的表情，变得冷漠而淡然。他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莫漠，看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莫漠，你和我在一起，真的是因为我是一个很好的人么？真的是因为我人穷志不短么？”
　　莫漠呆了半天，才说：“是。”
　　“好。哈哈。”他居然笑了，笑得那么令人害怕，“那好，我们分手，以为我不需要你这种变相的同情。”
　　“同情？”莫漠显然被这个词震慑住了。
　　“是的。同情。你那么骄傲的人，自然不能忍受自己的男朋友是个贼，是吧？”他居然把贼字说得那么大声，好像生怕全世界都不知道似的。我突然感到阵阵冷意，事情的发展，离我的想象越来越远。
　　“好。分手。”莫漠显然被鲍坤的态度激怒了。
　　“这就好。我就知道我们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像我这种人，对你来说只是新鲜而已。如今不新了，自然要被fire了。哈哈。你还是去找凌夏野这种有钱又有貌的人吧。”他有些颠狂。
　　我知道他隐藏在内心的自卑又开始萌芽了。像鲍坤这种人，这么努力的生活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为了维持自己的自尊，他们前进的动力很多时候正是源于埋藏在那心深处的自卑。只是，这种自卑很容易反噬的。但是，这一切，又和刚搬来宿舍的那个高一年的小孩凌夏野什么关系？
　　“你……你怎么那么混蛋？！”
　　“我什么，我就那么混蛋！你以为我为什么去当小偷啊。你以为我闲着好玩啊。你以为我偷来的那些东西换来的钱，都给了我那个在家里卖菜的妈妈，还是都给了我那个还蹲在监狱里的死鬼老爸啊？哈哈，如果你那么想，你就错了！你知道那些钱都往哪里去了么？”我从没有看过这样的鲍坤，我下意识地攥住狗狗的手，手心冒出冷汗。他握了握，让我平静下来。
　　“到那里去了？”莫漠还是忍不住问。我倒吸了口气，我真的宁愿她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都到你肚子里去了。”鲍坤冷笑。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你说过，那些钱都是你的奖金，怎么可能……”
　　“觉得那些钱脏了是吧？哈哈，你说这英岚给的那点钱够你吃吗？”
　　“你……”
　　“所以你还是去找那个凌夏野吧，让他再用他干净地人民币请你去吃马可波罗、必胜客啊？”
　　“你跟踪我？”
　　“是。”
　　“你这个混蛋！”莫漠甩开拉着她的晓禅的手，向门口飞奔过来。我和狗狗连忙躲开。这种场面谁都不想被别人看到的。

　　景琦日记之五：
　　2004年9月28日星期二 大风
　　这阵子很不顺利。
　　真没想到女生宿舍失窃事件的主角居然是那个老老实实勤奋努力的小鲍鱼。我都快疯掉了。狗狗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一万个不相信呢。可是中午看到的事情，却让我不得不相信。
　　莫漠和鲍鱼吵得很厉害，很凶，也很互相伤害。我从未想过，两个人可以互相伤害到这种程度。我从未看见过骄傲的莫漠流泪，也没看过理智的鲍坤骂人。后来，莫漠被鲍坤气走了，剩下晓禅在那里安慰鲍坤，我和狗狗躲在旁边偷看，才知道鲍坤依然那么那么喜欢莫漠。
　　他喜欢莫漠，所以不愿意让她陪着他面对这种千夫所指的状况。莫漠那么骄傲的一个女生，面对那么多人的怀疑加鄙夷的目光，她怎么受得了？与其如此，鲍坤宁愿她与自己决裂，划清界限，让自己独自面对一切。
　　他喜欢莫漠，所以才想把她气到夏野的怀里。他知道夏野是个听不错的男孩子，不会亏待莫漠的。
　　他就是因为太喜欢莫漠了，才会用那么气人的话把她气走。可是，如果莫漠更相信他，更坚强一点地面对他的失足，他真的会舍得让她走吗？
　　以前，莫漠总是对我们说她很喜欢鲍坤，她相信鲍坤，她要陪着鲍坤走过人生的风风雨雨。可是，现在呢？鲍坤作的事情是不对，所有人都有资格去指责他，可是唯一没有资格的人就是莫漠啊，如果不是莫漠，他又何至于如此？可是，这个最没有资格指责他的人却指责他指责得最凶，这又对了吗？莫漠这样的爱情，是不是太肤浅，太淡薄，太靠不住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是而已！
　　如果此刻，莫漠给鲍坤的不是逃避和质疑，而是信任和支持，我相信鲍坤会比任何人振作得都快。可是现在呢？他是不是正走在崩溃的边缘？
　　从这种意义上说来，莫漠真的比晓禅还不如。至少，本来陪她来面对鲍坤的晓禅并没有逃开，而是留了下来，面对鲍坤的泪水和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