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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人事两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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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奔波,第二天下午一点半,杜传志又返回了长沙。
眼前依旧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四周依旧是道路纵横交错,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但是他却觉得恍如隔世,这短短几天时间,就像无数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只背了一个半旧的双肩包,里面是临行前大哥给他收拾的一些简单的行李。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到长沙时的情景。
那是他第一次出远门,眼前所有的一切,无不让他备感新奇,简直有些目不暇给。
相比于现在的孑然一身,那时起码有大哥相送,况且当时血气方刚的他,满怀的豪情壮志,对未来充满着无数憧憬,哪里会像此刻百感交集,落魄潦倒。
在整个旅途中,他终始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重新捋了一遍,对以后的行程做了个简单的规划,免得到时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这些年,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他和过去的同学几乎断绝了一切往来,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那些记忆都一并抹去,就当它们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方法确实是行之有效的,他知道,不管网络上曾经掀起过什么样的滔天巨浪,但现实中的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涉及,十多年来,他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没有人知道在他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
只是现在,他即将踏上寻找当年真相的旅途,这才蓦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亲手斩断了所有的线索。
他思量再三,决定先去找汪景元,那个他们俩曾经的共同的朋友,惟一的知情人。
回想起那个雨夜,往日里斯文儒雅的面孔居然会变得那么狰狞,擂在自己后背的拳头是如此的狠戾,他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了更多选择。
出了站台,杜传志没有丝毫的耽搁,直接打了辆车,赶往汪景元以前工作的地方。
在出租车上,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打算好被汪景元羞辱,责骂,甚至是再打一顿,他绝对一声不吭,安然承受。
只要他肯告诉自己小康究竟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他来到市中心那座远近闻名的办公大楼时,虽然仍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却发现全然不是过去的样子。
连门前的招牌都换了。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两个身穿制服的保安拦住了他。
“您好,请出示出入证件!”
杜传志放下背包。
“不好意思,我想打听一下,这里是隆盈会试事务所吗?”
两个保安满面疑惑地相视一眼,其中一个人说:“你找错地方了吧?我在这儿上班好几年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家公司。”
春天的晚风乍暖还寒,夕阳西下,拉长了地面上的影子。
杜传志走在这个喧嚣吵闹的城市里,只觉得无比的孤独,似乎已经好多年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他像是失了魂一般,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朝前走去,不知道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翻遍手机上的通讯录,他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如果说他曾经有多庆幸自己成功地擦掉了过去的痕迹,现在就有多懊悔。
整整一个下午,他一直不停地在走着,滴水未尽,但是他既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喝什么,就这么浑浑噩噩,迷迷糊糊。
他想回家。
但是不管淑颖她们娘俩有没有回去,他现在都不想面对任何人。
可是不回家又能去哪儿呢?难道真的就这样一直游荡在街头?
想到这里,他悚然一惊,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
经过好大一会儿,他才辨明了方向,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滨江大道。
转眼间他已经好多年没到这个地方了,一切似曾相识,一切却无比陌生。
杜传志突然想起来这里距离他和小康曾经租住的房子已经不远了,昔人已逝,也不知道那栋破房子还在不在?
想到这里,他心中蓦然一动,仿佛有一束阳光陡然冲破他心头的黑暗。
——白少康究竟去世抑或没有去世,除了汪景元之外,房东肯定最清楚啊。
自己怎么那么糊涂呢?
他骂了自己一声,也不管只有并不想太远的路程了,站在路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昔日的出租屋而去。
不过几分钟后,他倒到达目的地。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再往前,就是曲曲折折的巷子了,杜传志只能步行过去。
一路上,他不停打量着四周,曾经被他彻底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一下子又重新涌了出来。
狭窄的巷道,破旧的楼栋,浓烈的油烟味,以及在巷子里游戏打闹的小孩子,都依旧还是过去的模样,在这里,仿佛时光已经凝固。
走走停停,他终于来到了从前的住处。
他依然清楚地记得,他结婚前,带了同事来搬东西的片段,那时他刚刚升职,又即将成家,成家立业,美梦成真,他当时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又哪里会去在意别人的感受呢?
而且,他明明记得当时小康并没有表示出什么激烈的情绪,虽然样子有些冷淡,全程一言不发,也没有动手帮帮忙,神情却显得极为平和,似乎不悲不喜,起码表面上看去一切正常。
他哪里知道,这一搬,其实是生生地把他的魂也带走了一大半。
房子和以前没有太大不同,只是更为陈旧了些,房门紧锁,上面横贴着一张纯白色的A4纸:招租。后面是房东的手机号码。
他拨通了电话,对面有人问道:“谁啊?”
他清了清嗓子,回答道:“你好,我看到你的房子正在招租,想问问具体的情况。”
对方问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房子啊?”
杜传志报了地址,房东“哦”了一声,说:“房子肯定是挺好的,不过,我有话要事先说明,那里是老小区了,可能不久就要拆除,你如果真想住,我也不问你多要房租,只是到时需要再搬的时候,你随时要准备好重新找房子。”
拆迁?原来这里不久之后就会灰飞烟灭,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了。
他的心里忽然一痛。
其实他来这里,本来只是为了打听白少康的消息,根本没想过要租什么房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这一瞬间,他就打定了主意,想在这儿住下,不管是多久,哪怕是一天,一个时辰都行。
房东大叔很快骑着辆电动车赶了过来,看到杜传志,他似乎一愣,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他掏出钥匙,带着杜传志爬到四楼,打开了401室的房门。
房间里一片狼藉,看得出,应该是好久都没人住过了。
房东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两个月前,有人刚退房,我觉得马上就要拆迁了,租不租也无所谓了,所以就没收拾,要是你不嫌弃,随便给我点钱就成了,但是你得自己动手整理一下。”
杜传志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听他这么一说,便道:“大叔,我看这房间位置挺好的,怎么会没人租呢?难道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他故意停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道:“这里,不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大叔打了个冷颤,随即生气地大声嚷嚷道:“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要租就租,不租就算了,怎么胡说八道呢?”
杜传志并不退缩,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大叔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在楼下打听哪里有房子租的时候,无意中听一位阿姨说这里有处房子十几前曾经死过一个人,所以我特意问一下而已。”
房东这下子不再吵嚷了,但却也死不承认,只赌咒发誓说保证房子干干净净,最后实在不耐烦了,问杜传志到底租不租,不租他可就赶人了。
杜传志立马答应租房子,然后说好是短租,一次性付了一千块钱,如果租期延长,到时再每月支付。
房东收了钱,给了他两把钥匙,带着他到楼下一家打印店复印了身份证,然后借小店老板的纸笔,草拟了一张合同,摁了个手印,交给了杜传志。
以前租房的时候,都是白少康出面,然后每个月都是他交房租,杜传志从来不过问这些事情,在这里住了几年,甚至连房东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再加上岁月倥偬,他也从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成为一个中年人。
因此,房东虽然感到有些面熟,但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曾经相识吧。
杜传志回到楼上,先把房间内的垃圾收拾一下,抱到楼下,扔进垃圾桶,然后又从小店买了扫把垃圾铲抹布水桶等,然后回到房间,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整整收拾到夜色降临,他才算把房间内打理得像个样子。
他又分了几次,把那垃圾全部装进垃圾袋,再扔到楼下。
只是抽屉里面还有几本旧书,他实在舍不得扔,便留了下来。
晚饭随便就在巷子外面的小馆里解决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那家饭馆依然还在,只是老板不知换了多少代了。
然后他又顺路买了些枕头被褥,以及日常的生活用品。
连续多日的奔波劳碌,他早就疲惫不堪,刚才又接连干了几个小时的活,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房间里没有无线网络,他怕流量用光了,打算省着点用,所以就没看手机。
但在干活的时候,专心致志,脑子里什么都不用想,一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况且时间还在,根本还不到睡觉的时候。
万般无奈之下,他拿起了前房客留下的几本破书,翻看起来。
那些书都是些专业书籍,杜传志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头绪,幸好里头还有两本玄幻小说,一本《宋词三百首》。
翻了翻小说,他毫无兴趣,最后便拿起了那本宋词。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白少康。
虽然两人都是理科生,但白少康偏偏对文学情有独钟,尤其喜欢看书,对诗词也非常喜爱。
而他却向来对文字没什么兴趣,两人在兴趣爱好上,可谓是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
但大概是百无聊赖的缘故,今天晚上,躺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翻阅着一首首宋词,仿佛每一首他都一点即透,不知不觉便沉浸于其中,薄薄的一本书,不大会儿就翻了近一半。
然后他读到了贺铸的那首《鹧鸪天》:
重过阊门万事非。
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
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
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
谁复挑灯夜补衣。
刹那之间,他陡然想起了什么,不禁低声吟道:“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读到这里,他再也禁受不住,把书抛在了床上,翻身抱住了被子,失声痛哭。
“……小康,是我辜负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