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君孽孽

4、肆

　　在山上待了数月后，我终于有些按耐不住了…我想这应当归结为，我始终是一个人。不像山鬼是一缕孤魂，更不同于老槐树和小人参精以及大花花一般，只要一片天一缕阳光一汪清水便足矣…
　　“山鬼，我要下山，你要同去麽？”
　　“我不去…”
　　“那我去了…”
　　“记得早些回来，夜里山路不好走。”他看着我淡淡的道。
　　我转过身背向他低声应到，以前每每来看过他，临下山时，他总会说“山路崎岖，慢些走…”
　　我突然就想起，原来山下早已没了等待与牵绊…原来，竟只有山鬼还在我目所能及的地方，只有他那双水晶般的眸子里才容的下我…出了双祁山，我便是不存在了…
　　站在双祁山脚，我看到那棵大榕树依旧还在那里矗立。高大茂盛的枝桠叶子遮了山脚一隅大片光阴，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山鬼便在这里。
　　一袭清风阵起，吹的面纱纷扬。我回头看了一眼苍翠浓密的山林便慢慢踱步出了双祁山。
　　长安城还是经年不变的繁华，车水马龙，楼阁重立，小贩商旅叫唤不息。
　　我静静走在朱雀大街上，耳边喧嚣此起彼伏。曾经我是多么喜爱的声响，如今却是有些厌恶了…
　　当我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走，再抬眼时竟已行至殷府门外。我蓦然一愣，退后几步，扬起头好好的打量这个曾为家的府邸。
　　阔大的殷府门前此时却是宾客络绎，热闹非凡，隐隐听的几声礼乐声。我突然想起原来殷青青已经十五了，是该到了及笈之时呐。我记得我十五岁那年母亲送了我一支蓝田古玉簪子，还亲手替我别在发间，可惜自那场大火后便再也见不着了…
　　我也不知怎的一个人怔怔站在那里，有些怅然若失，心下难受的紧。我知道我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心中所想，包括山鬼。娘说人心有时候十分脆弱，一碰就碎，任何人都不会真正将另一个人的心放在自己心上珍重的，因为每个人的心都是要自己来保护的…我觉得娘亲这些只是说给我听的，因为她自己也未曾做到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腿脚有些麻痹酸涩，才知自己该离开了。还未转身便见殷青青雀跃的从殷家大门走出，一身火红的裙裾一层一层的随她跳跃的身姿纷然起舞。这衣衫简直艳丽透了，比她平日里穿的还要明亮。虽说及笈需着红色，却委实过了些。我那时也只是穿了比平时稍深些的淡红色长裙而已，更没她穿的这样多。
　　殷青青还未走远，大娘便随后跟了上来。隔的远了，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母女俩笑的脸颊开了花似的。我想这才是人类的生活，这才是殷青青母女期盼已久的东西，如今一切果真又回到她们手中，而我的存在对于整个殷家甚至长安城都是不该的…
　　我终是不再看她们，转身离开了殷家。直至出了长安城我都未曾再回头看一眼。
　　日头已过正午，不久便要西斜。我顺着小路往回走，耳边突然传来隐隐的悲戚哭声。我扬起头便见一位妇人正跪在一座新坟旁失声痛哭，怀中还抱着一只瓷罐子，不知装的什么…
　　“夫人何故如此哀伤？”我行至近前俯身问道。
　　那妇人见有人上前，便强忍着泪水抽噎两声道“我一个寡妇拉扯这丫头不容易啊！这才过了及笈的年纪，盼着能找个好人家，往后啥也不愁了…怎料…怎料…”话还未说完，她便又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夫人节哀，人死不能复生…”我蹲下身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
　　“我…什么节哀不节哀！死了便是死了！啥也没用了！留我一个孤苦零丁的活着还有啥意思啊！”
　　“夫人且要好好活着呐，你看我不也活的这么好么？我也只剩一人了呀…”
　　“你…”她有些发愣，然后抬起头看着我小心问道“那你亲人呢？爹娘哥哥姐姐？”
　　“我娘死了，我爹和大娘还有她的女儿都不喜欢我，前些时险些烧死我，被好心人给救了，所以我已经没有家了，更没有亲人了…”
　　“这…怎会有这样的父亲！姑娘你…”她听的有些认真便也忘了再哭泣。
　　“无妨啊，一个人也能过日子呀，你说是不是呐…”我看着她笑道。
　　“唉…都是苦命的孩子…离了自己娘亲，生死都不快活啊…”她低头叹了几口气，然后抬起衣袖擦拭脸颊上的泪水。
　　“夫人，这酒可是花雕？”我看着她怀中的罐子问道。
　　“是呀…本来打算在丫头出嫁时取出来图个喜庆的，那时可就不叫这个名了！叫女儿红，可好的名字呐…”她轻轻的拍打着瓷罐子封口呢喃道，嘴角有一丝浅笑，却是凄凉的厉害。
　　“不知夫人可否匀些给我？”
　　“嗯？姑娘要这不吉利的酒做甚？”
　　“夫人可别这么说，再不吉利也只剩自己一人了，无关这酒的名义，只是救我的那人偏爱酿酒，故而想给他带些。”
　　“哦，这样啊！既然姑娘喜欢就全拿去吧。”说罢便将整罐花雕递给我。
　　“这怎好，这可是您女儿留下的东西呀…”我忙伸手推脱道。
　　“不碍事！难得姑娘不嫌弃这酒，再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喝酒呀，老让我天天捂在怀里，丫头也不会活过来…”
　　“如此便多谢夫人了”我叹了一口气接过酒罐微微点头谢过妇人。
　　“不用…不用…你看起来跟我丫头差不多呐…”
　　“夫人，我已经十七了。”
　　“十七呀…都是要出嫁的孩子啊…”
　　“夫人早些回屋歇息罢，日头都快落下了…”
　　“嗯，我再陪我丫头处会，免得叫她黄泉路上回头见不得我…”
　　“那我先走了，夫人且安好。”说罢便起身向她鞠了鞠身子。
　　“走吧…丫头路上小心了…”然后她便呆望着小木碑不再说话。
　　我确是不知她最后一句话中的“丫头”到底指的是谁…